2014年1月12日 星期日

鐵匠的閒聊、廢話與大計畫

    「再跟我說一次,為什麼我們要打造這些東西?」一個臉上長了一顆大瘤的男人問他身旁的同伴。

    他的同伴是個喜歡探頭探腦的大個子,他告訴長了瘤的男人:「你呆啦?當然是為了戰爭啊!」

    「但是我實在看不出來這有什麼用。」

    「你覺得沒用?」

    「你看,我們現在在幹嘛?」

    「敲一塊又大又厚的鐵板。」

    「對啦,那這東西要拿來幹嘛?」

    「我不是說啦,要拿來打仗嘛。」

    「鬼才相信!你用點腦筋嘛,如果是拿來打仗,那要怎麼用?拿來當甲冑還是盾牌?這東西重得要命!穿上這種盔甲的人肯定陷進土理,你也得要有好幾個人疊起來那麼高才能把這東西當成盾牌勒。」

    「還是有別的用途的吧?」大個子這下有點遲疑了。

    「你告訴我啊。」長瘤男子冷笑了一聲,粗胖的手臂握著鐵鎚又開始敲打他們眼前那塊發紅的大鐵塊。

    大個子搔搔頭,看起來真的在思考。「也許,是拿來當擋箭牌?你知道那種吧?就一群人把它推出去,然後敵人射的箭全部插在那上面,安安全全。」

    「那只要一塊厚一點的木板就夠用啦。你看看這東西的厚度,我的老天啊,跟我鄰居老婆的腰一樣粗咧。你看過她吧?」

    「天啊。」大個子吞了口口水,膽戰心驚的甩甩頭。接著,他也重回了敲打的工作。「有道理。」

    他們的嘴靜下來,儀式性地敲打了幾下,讓身心回歸於大屋四周傳來,疊成回音的金屬敲擊聲。這裡不只他們兩人在打鐵。精確來說,國王聘請了一百六十二名鐵匠。再精確一點來說,國王聘請了全國可以稱得上鐵匠的所有人,三十二名,再加上一百三十名幾乎沒碰過鐵砧的農夫。大個子和長瘤男都很自豪自己是那三十二之一。

    「也可能是要拿來當成武器?祖靈在上,你能想像拿這東西丟城牆會弄出多大個洞嗎?」大個子突然抬起頭,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臉興奮地說。

    「你開玩笑吧!」長瘤男掛上不屑的表情,每次他想賣弄的時候就是這種臉。「這不就跟剛剛那個一樣?你哪裡找得到人把這塊鐵丟出去?這麼重的東西只能靠牛車了。難道你要叫牛倒退走,讓這塊大鐵片去撞牆嗎?」

    「老傢伙!我們有投石器啊!」

    「我可不老!我問你,你說為什麼它要取名叫投石器?」長瘤男也停下了敲打,用手中的鐵槌指向大個子。

    「呃,什麼意思?」

    「投器!因為它是用來投石頭的。」

    「你這麼說也......

    「我當然對啦。」

    他們低下頭繼續敲。他們現在做的,是要把一塊熔合起來的大鐵塊,敲打成一片有弧度厚重鐵板。鐵板隨著每次敲打而冷卻,直到變回原來的黑色。他們用鐵鉗把它拖到鍛爐裡燒,把要接著敲打的地方燒得透紅。拖出來以後,以讓人昏昏欲睡的節奏,他們繼續敲打。

    「我說啊,這真是件困難的工作,再這樣下去,我的背啊......我們可會累死的。」長瘤男一邊敲打一邊抱怨。

    「這也沒辦法啊,這可是國王的命令啊。」

    「哼。當國王可真好,隨便要誰來誰就得來。你知道,如果是我當國王的話,我會怎樣嗎?」

    「你會怎樣?」

    「我會開放國王的廚房,讓所有人進去享用。你知道國王可以每天吃到鹿肉嗎?」

    「我有聽說。真的每天都有鹿肉?」

    「當然啦,我老婆的妹妹就在國王的廚房裡工作的。你知道嗎?那還不只是一隻鹿分好多天吃啊。國王只吃鹿的脖子肉還有排骨。你知道剩下的怎麼處理嗎?」

    「不知道。怎麼處理?」

    「剩下的都拿去餵國王的狗和馬了。」

    「天啊,天啊。當國王也太棒了吧。」

    「是啊,我告訴你,那跟我們可不是差一個檔次而已。如果是我當國王,我就要把好吃的食物跟大家分享。我老婆、我的阿姨們、我媽、我爸、我的叔叔們、我的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姨丈、叔母、舅舅、姑丈,全都可以來,全都不用挨餓。當然我也會算你一份啦。」

    「謝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

    「當然了。當國王的話,就不用擔心這個月什麼沒東西吃,下個月什麼鞋子又穿壞了。」

    他們繼續敲打,汗流浹背的想把眼前那塊突起來的地方敲個水平圓滑。

    「那頭怎麼辦?」大個子抬起頭又問。

    「什麼頭?」

    「那些鹿的頭啊。每天都吃一隻鹿的話,那不是有好多顆頭嗎?我是說,頭不好吃吧?一對眼睛死死地盯著人,誰吃得下去啊。」

    「國王有養狗啊,狗什麼都吃啦。」

    「還能拿來掛在牆上吧?」

    「當然了,炫耀嘛。」

    「其他國家的人來到我們國王的大廳,就會開口誇獎我們的伙食很棒了。一整排的鹿頭,是我就會很驕傲。就像──」大個子停下敲打,揮動著手,比著後面不存在的鹿頭掛飾,演起了小短劇:「您瞧,阿布哩部哩大使,這是我在淡沼澤獵到的,而這頭則是在桑布亞森林,還有這頭,嘖嘖,不得了,這頭是我在大芒草原的最深處裡的湖碰見牠的,那時我身上只帶了一把小刀呢!」

    「哈哈哈!的確,的確,我聽我表妹說,國王就是這個樣子。」

    「我以為你是說你老婆的妹妹在國王的廚房工作?」

    「我那樣說的啊?對啦,我表妹也是啦,她是侍女。」

    「真的嗎?能當侍女的是不是都挺漂亮的啊?」

    「當然。我們有好的家族遺傳嘛。」

    大個子挑起眉毛,打算當作沒聽到。他想了一會後說:「我在想,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讓我想想,你想讓我幫你安排場...約會?」

    「對,舅子果然聰明。可以吧?」

    「別亂叫!怎麼說呢,嗯...我很久沒見到她了,我想......應該可以吧,我會問問的。但是──」

    「但是什麼?」大個子急切問道。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你知道的,很久沒聯絡了。」

    「啊,說的也是。」

    「是啊。」

    一陣回歸敲打的沉默。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要拿來打仗的話,還能拿來幹嘛?」大個子問。

    長瘤男神祕兮兮地笑了笑,「你覺得呢?」

    「還在我覺得,我就是覺得要拿來打仗啊。可是你又說不是,告訴我吧,到底是用來做什麼?」

    長瘤男說:「別說是我說的啊,我聽別人說,是要拿來造一艘鋼鐵做的大船。」

    大個子愣了一下,然後大笑出聲。

   他問:「你覺得我們的國王是笨蛋嗎?」

    「應該不是吧。笨蛋怎麼能當國王?」長瘤男疑惑地皺起臉。

    「那就對啦。」

    「什麼對了?」

    「只有笨蛋才不知道鐵沒辦法浮在水上。哈哈,看來你也......

    長瘤男脹紅了臉,他對著大個子低吼:「我當然知道鐵沒辦法浮在水上啊!只是......

    「而且你要怎麼把這些東西合起來啊?肯定會漏水的啦。」

    「我就告訴你我是聽說的啊。」長瘤男咕噥道。「你想想,如果我們有一艘鐵造的船,那我們就能成為海上霸主了啊!」

    「你還說跟戰爭沒關係?」

    「是沒關係啊!」長瘤男停了一會,「好吧,是有點關係。」

    「就是戰爭啦。」

    「是啦,是啦,隨便你說。」

    他們又敲打了一陣子,接著加熱,再接著繼續敲打。

    「你覺得還能拿來幹嘛?」這次換長瘤男問。

    「我還真想不到,再怎麼說,真的太笨重了。」

    「我在想,會不會還是跟擋箭牌有關係?」

    「不是太重了嗎?」

    「可是交給馬來拖,應該就不會了吧?」

    「你是說,讓馬去把它拖到戰場上,然後士兵走過去就不會被射死了?這樣會死很多馬啊,馬很貴的。」

    「就讓馬披上馬鎧就好啦。我要說的是,鐵製的馬車!」

    「哦!」大個子眼睛一亮。

    「只要把木頭換成這種金屬板,兄弟,那可不只能防敵人射過來箭啊,還能防火啊。而且這種厚度,連劍都很難傷到馬車啊。」

    「看吧,我就說跟戰爭有關係。」

    「對啦,對啦。這也不只能用在戰爭啊,你想想看,旅行商人有台這個就不怕被搶了啊。」

    「我覺得到時候還是會用在戰爭上啦。」

    「到時就知道了。我想應該就是這個用途了沒錯。」

    「沒錯。我真等不及看這台馬車問世,刀槍不入的馬車。老兄,我們肯定威風了。」

    「光耀門楣。」

    「衣錦還鄉。」

    「我真的好懷念我老家啊。」

    「我也是。」

    「太久了。」

    「沒錯,真的太久了。」

    他們對看了一眼,接著繼續敲打。兩人茫然地看著鐵鎚落下,微渺的火星濺起。

    長瘤男想起他的老婆和兩個女兒,還想起他的討厭鬼鄰居。雖然可能性很小很小,但長瘤男還是放不下心,擔心那個不洗澡的混帳對他老婆亂來。而大個子則在思考著關於午餐放飯時間與肚子之間的協調性,每當差不多到了這個時間,他就會想起這個問題,這個亙古永恆的哲學問題。

    「那個,打擾一下。」突然一個男的出現在大個子身後,守衛裝扮,一手握著一把長戟,腰間繫了把劍。他昂著頭,另一隻手抖了抖腰間的劍,打斷了兩人的思考。「請問兩位在討論什麼?」

    大個子和長瘤男都嚇了一跳,心想大事不妙。被吃公家飯的盯上從來就不會是什麼好事。

    「呃......」長瘤男不小心跟他對到眼,只好戰戰兢兢開口答覆:「沒事,大人,我們什麼都沒講。」

    「沒錯,大人,什麼都沒講。」大個子補充。

    「是嗎?」守衛挑起眉毛說,聲音很輕,幾乎被四周的鐵槌敲擊聲蓋過。「是嘛。」

    兩個舉國聞名(他們是這麼認為的啦)的鐵匠吞了口口水,緊張地低頭盯著守衛的鞋尖,暗自希望這傢伙趕快滾開。因為這件工程,是個大秘密。沒人喜歡聽到有人在談論秘密,尤其還是屬於國王的秘密。

    守衛盯著他們兩個一小段時間。

    「你們兩個,」守衛伸出兩根手指比著他們,「跟我來。」

    不等他們答覆,守衛就逕自轉身走開。

    他們兩個先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互看,希望對方趕快想出辦法拯救彼此。他們聽過一些傳聞......

    這時,守衛轉過頭,看見他們兩個還杵在原地,就撇了一下頭,手按在劍上,催促他們跟上。

    他們只好認命地跟上,暗自咒罵自己的外運氣。這些守衛,平常在鐵匠們賣力揮汗工作的時候,是不太會出現在大屋裡的,畢竟有涼爽的室外空氣誰不喜歡?誰又知道這傢伙是在認真什麼?

    那守衛領著他們到了一處小倉庫。裡面對他們三個人來說有些擁擠,如果再多站進一人,待久了肯定會打起來。不過,面對一個有配劍的傢伙,兩名鐵匠決定對這點默不作聲。少抱怨,多活命。

    守衛把長戟放靠在牆上,脫下鐵盔,身子則往後倚坐在一個木箱上,守衛看著他們,露出微笑,接著開口:「兩位先生,放輕鬆點。」

    兩名鐵匠不自在地唯諾了幾聲。守衛是個黃頭髮的中年男子,有一張再平凡不過的臉。他的微笑看來人畜無害,但是兩名鐵匠面面相覷,不敢掉以輕心,只怕人頭不保。

    「坐吧。我們只是聊聊。」守衛維持笑容,挑起眉毛,比了比他們身後的木箱。「我們不想把一整天都耗在禮節上頭吧?」

    兩名鐵匠不甘願地坐下,坐下以後才發現也不能說是全然不甘願,畢竟站了一整天了,有得坐倒也不值得抱怨。兩人坐下,懷疑又帶點恐懼的眼神盯著守衛不放。

    「好極了。」守衛點點頭。「現在,來吧,告訴我吧,你們剛是在談論這項計畫的功用,對吧?」

    「沒有!」長瘤男急切喊出聲。說完他才發現這種口氣,聽起來實在很像做錯事被發現後急於撇清。他不經意又小聲補上一次,「沒有,大人。」

    「沒有?」守衛饒富興味地看著長瘤男,接著轉向大個子問:「沒有嗎?」

    大個子趕緊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大人。」

    「這就怪了,我以為我的耳朵一向很好呢。」守衛嘆了口氣,但仍保持微笑。他說:「兩位先生,只是聊聊而已。何必這麼緊張呢?」

    守衛來回看著兩名鐵匠。而兩人則突然間對這間倉庫生起了濃厚的興趣,盡其所能讓自己的眼神翻遍整間倉庫,每個角落都不放過,除了那對打量著他們的眼睛以外。

    守衛搔了搔頭,用一副「大家都是好哥兒們」的樣子說:「聽我說,我知道你們兩位都是聰明人。所以,告訴我吧,好嗎?我向天上所有神明發誓,我不會對你們怎樣的。」

    坐在他對面的兩名鐵匠動作一致地搖頭,嘴裡唸著:「就算你這麼說」、「也沒什麼啦

    「不然這樣好了。」守衛突然朝他們湊近。「關於這件工程,我先告訴你們外面是怎麼謠傳的,你們再告訴我你們的想法如何?」

    「真的?他們怎麼說?」大個子張大眼,身子不自覺前傾,好奇地問。長瘤男也跟著張大了眼,但遲疑的神情仍帶有些許警戒。他們都很想知道,自己在做的到底是啥東東。

    守衛語調輕鬆地說:「他們說啊,國王之所以招集這麼多鐵匠,其中還不乏舉國聞名的大師,」他停下來,意有所指地看了面前的兩名鐵匠。兩人感到飄飄然,稍微坐得更挺了些。「是為了要打造一件可以抵禦敵國來犯的強大兵器。」

    聽到兵器,大個子得意地瞟了長瘤男一眼。長瘤男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大個子問:「是怎樣的一件兵器呢?」

    「根據他們說呢……你們知道耶利亞嗎?」

    長瘤男瞇起眼睛,想了想,回答:「不是很清楚。」

    大個子不太確定的說:「是不是一個長得很高大的巨人?我我小時候好像聽過我媽說過這故事。關於一個大巨人。呃,我是說,好像是叫這個名字……身高有十個男人疊起來那麼高,住在東方的黑森林裡,長著大大的獠牙,每天要吃上好幾頭鹿,而且力大無窮。」

    守衛笑了笑,說:「對的,就是他,果然學識淵博啊!不過,他們認為,這不僅僅是個童話故事。那位巨人真有其人呢。」

    「那麼?」長瘤男問。

    「他們說,國王的騎士們,在森林深處找到了這名巨人。而這名巨人受到國王的仁德感召,決定為吾王盡一份心力。國王龍心大悅,便將他封為騎士。不過這件事並沒有馬上詔告天下,因為國王決定將他作為秘密戰力,要讓他參戰的時候,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守衛停下來看他們兩人,似乎在期待著他們會有甚麼反應。可是兩名鐵匠只是瞪大眼睛,靜靜地等待著。

    「所以?」大個子忍不住問。

    「所以你們被招集而來囉!」守衛微笑著說。「他們說,鐵匠們到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打造一件巨大無比的戰甲。賞賜給這位巨人騎士穿囉。」

    兩名鐵匠瞪大眼,彼此對看一眼,露出大夢初醒的表情。

    「原來如此!」大個子說。

    「我就知道!」長瘤男說。

    「你能想像嗎?」守衛興味盎然地說。「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配上一身堅不可摧的鎧甲……

     大個子吹了聲口哨:「所向無敵啊!」

     「哇!」長瘤男抓著大個子的肩膀,晃了晃他,跟他說:「你想想,搞不好我們剛在打的那一塊就是他的胸甲啊!」

    他們常在騎士的英勇故事裡,想像那些替他們打造了堅固盔甲的鐵匠心裡是甚麼感受。不過,他們現在想,去他們的,他們可是在替一個「傳說」打造盔甲啊!
 他們的大名簡直可以列入史冊了!

    「不過啊,以我個人來看,這個傳言大概是假的。」守衛告訴兩名為偉大榮光而出神的鐵匠,把他們拉回現實。

    「假的?」長瘤男皺起眉頭問。

    「畢竟我從沒看過這巨人啊。如果他真的這麼巨大,那我應該很容易會看到才是,對吧?」守衛回答。

    「唔,說的也是。」大個子說。

    「我說了一個,換你們了。你們覺得這可能是在幹嘛?」守衛問。

    兩人交換眼神,竊竊私語地爭執了一陣。期間,守衛好整以暇地望著兩人。

    最後,由長瘤男戰戰兢兢地,代表兩人開口:「呃,大人,這只是聊聊而已,對吧?」

    「當然囉。」守衛回答。

    「我們不會被……送進大牢還是怎樣的吧?」

    「不會,」守衛搖搖頭,微笑一直掛在臉上。「當然不會。」

    「真的?」大個子插嘴問道。

    「真的。」守衛的眼神看起來很誠懇。至少對他們來說很誠懇。「告訴我吧,像你們這樣技術高明的鐵匠,會拿這些大鐵塊怎麼辦?」

    「好吧,」長瘤男面有難色,但還是決定說了。「我們,嗯,我們在想可能……只是可能而已啦,可能是要打造披上鋼板的馬車。這樣一來,你知道的,就能擋下敵人的攻擊了,弓箭啊、刀斧啊。」

    「而且還,能防火。」大個子補充道,斷句有點奇怪。

    守衛張大眼,露出詫異的表情說:「再加上,相對更高的機動性!」

    「呃,對。」長瘤男不太確定地說。

    「好主意!」守衛稱許地點點頭,微笑一直掛在臉上。「好主意啊。不過,馬該怎麼辦?馬還是會被射死吧?養匹馬可也不便宜啊。」

    「馬也可以披上鎧甲!」大個子搶先一步,說出了本來屬於長瘤男的主意。感覺到長瘤男的瞪視以後,大個子的音量心虛地變小。「這樣就可以,呃,不那麼怕弓箭了。」

    「當然!如此顯而易見!」守衛讚賞地說。「兩位果然見識超群啊!」

    「你這麼說也」「我自己也是這麼」兩名鐵匠扭捏地謙虛了一陣。

    「我必須再說一次,這真的是個可行的主意。」守衛說。「不過,你們也不確定國王是否要做這個吧?鐵製馬車。」

    兩人點點頭。雖然聽到自己的想法被大力讚賞還滿開心的,但仍希望知道這東西到底是要用來做什麼。

    「還有一派的人說,國王想要打造一個鐵人。」守衛簡短地說。

    「一個什麼?」長瘤男沒聽清楚。

    「一個鐵人。一個由火與鋼鐵鑄造而成的巨像。」

    「你是說,一個巨像?像羅德島巨像那樣的東西?」大個子問。

    「我想就類似那樣吧。」守衛聳聳肩。

    「用來幹嘛?作紀念?」長瘤男一臉懷疑。

    「這功用就厲害了。」守衛微笑。「他們說,國王聘請了北方來的巫師。」

    「巫師?你是說真的巫師?」大個子問。

    「不,不是我說的,是他們說的。」守衛回答。「對,一名真正的巫師。」

    「會施法?」長瘤男問。

    「對,會施法。」守衛回答。「聽說他能一夜造出一座堡壘,朝人丟出大火球,還能讓死人開口。很不可思議吧?」

    兩人半信半疑地點頭。

    「總之呢,巫師告訴國王,他能讓國王戰無不勝,前提是國王能打造出一尊高達十三公尺的鐵巨像。猜到他要幹嘛了嗎?」

    兩人半信半疑地搖頭。

    「他要做法,讓那巨像活起來!」守衛說,同時揮動雙掌,像在施法一般。接著他又朝空揮了一拳。「然後那個鐵巨像只要一拳!就把一座城堡打穿!它的步伐將撼動大地,一跨就能越過田野,一躍就能越過高山!」

    「哇!」大個子驚呼。

    守衛很快就接著說:「不過,這也是假的。」

    「也是假的?」長瘤男眉頭越皺越深。

    「對,假的。巫師什麼的,很荒謬吧?」守衛笑著說。

    「呃,我想是有那麼一點。」長瘤男說。

    「那真相到底是什麼?」大個子問。

    「嗯,你問真相嘛。」守衛彎下身子,把手肘靠在大腿上,一雙手抵著下巴,兩邊的手指在下巴前有節奏地對敲。「你們真的想知道嗎?」

    「你知道?」大個子問。

    「如果你知道,為何不一開始就說呢?」長瘤男有點惱怒地問道。

    「我有說啦,我只是想聊聊嘛。」守衛說。

    長瘤男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他不太確定這樣問好不好,不過他還是膽怯地問:「那個真相啊是不是,嗯,知道了,嗯,就會,嗯,死?」

    大個子驚恐地轉過頭看他,又很快地轉回去觀察守衛的反應。

    「不,不會。」守衛晃動下巴前的兩根手指。

    「那麼真正的用途是?」大個子壯著膽子問。

    守衛從外衣的內袋裡,拿出一捲羊皮紙,並將它遞到兩人面前。兩人瞪著那卷軸,遲疑了一會後,長瘤男伸手將它接了過去。

    那卷軸攤開以後,兩名鐵匠看到上面畫了一個雞蛋狀、長得像爐灶的東西,不過旁邊畫了一個人當作比例尺,可以看出那東西很巨大。那圖畫旁邊還寫了很多字,不過兩人都不識字,而且也不打算承認。

    「嗯」長瘤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把它遞還給守衛。「這是什麼?」

    「就像上面寫的,」守衛收回卷軸。「一個巨大的煉金爐。」

    「啥?」大個子一臉茫然。

    「用來搞煉金術的。」守衛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

    「煉金術啥?」長瘤男也是一臉疑惑。

    「簡單一點說吧,鍊金術的目的是把石頭鍊成黃金。」守衛微笑。

    「哈哈,你開玩笑吧,那怎麼可能?」大個子笑道。

    「不。我也覺得不可能,不過,顯然有人把這當成真理。」守衛聳聳肩。

    「等等你是說,國王要建一個鍊金爐?要用來把石頭鍊成黃金?」長瘤男不可置信地側著頭問。

    「對。啊,也不完全 ──」

    「這也是假設吧?」長瘤男打斷他問。

    「不是。」

    「我不相信。」長瘤男說。

    「我也是。」大個子附和。

    「嗯?為什麼不?」守衛問。「這難道會比巨人的鎧甲和鋼鐵巨像還來得難以相信嗎?」

    「這麼說吧,你覺得我們的國王是笨蛋嗎?」長瘤男瞇起眼睛問。

    「可能有人懷疑,當了國王怎麼可能還會是笨蛋。但我必須說,有可能,國王有可能是笨蛋,而且當越久就越有可能。」守衛回答。

    兩名鐵匠震驚地瞪著守衛。

    「你怎麼敢講出這種話!」大個子說。

    「你應該感到羞愧!身為國王的士兵,說這種話可不行啊!」長瘤男說。

    守衛把那卷軸再次攤了開來,指著上頭的一個蠟印,告訴兩名鐵匠:「自己看吧,國王的印記,貨真價實。你覺得呢?」

    「呃」長瘤男咕噥,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一個守衛在向他透露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個守衛接著說:「還有,老實說吧,其實我不是警衛。」

    長瘤男本來想大喊「我就知道!」,不過想到自己的處境實在有點危險,還是壓下衝動不喊了。他有點困難地嚥了口口水,問:「那,嗯,你是間諜嗎?」

    「不,也不是。」守衛笑道。「間諜得是別的勢力派來的吧?我不是。我是出自自身意志來此的。」

    大個子雖然感到很恐懼,但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自己能不能撂倒眼前這個應該是所謂叛國者的傢伙。他緊張地問:「來這裡幹嘛?」

    「解救你們。」不是守衛的守衛毫不遲疑地回答。

    「解救我們?」長瘤男很懷疑,這傢伙憑什麼?而替國家的榮耀而努力的他們又哪裡需要解救了?

    「對。」

    「怎麼解救?」大個子問,他也皺起了眉頭。

    「當然是用真相了,我的朋友。」那男人說。「一個簡單的真相。」

    「你到底是誰?」長瘤男問。

    「我是個追尋者,追尋真理。」守衛仍微笑著。比起前一刻,兩名鐵匠覺得他的笑容現在看來更加陰險不可信。「兩位先生,希望你們可以叫我馬可仕。」

    「馬可仕,是嗎?好了,馬可仕,我要鄭重告訴你一件事:我對你的陰謀詭計一點興趣也沒有!」大個子大聲說。

    長瘤男聲援他:「沒錯!我們可是舉國聞名的鐵匠,我也不敢說我讀過多少書,但我起碼認得一個字叫榮譽心!」

    「是,當然,你們是有愛國心的人,我理解。」馬可仕說。「我就說囉,聊聊而已啦。」

    「聊聊?」大個子粗聲說。「我們應該馬上把你交給警衛!」

    「沒錯!你這傢伙肯定不懷好意!不然幹嘛假扮成警衛?」長瘤男跟著說。

    被這樣威脅,馬可仕看來卻一點也不緊張,他說:「不懷好意?可能是。但那還得看對誰,不是嗎?而我向兩位保證,我對你們絕對是善意的。」

    「別再扯了,說啥都沒用!」大個子拉下臉,準備站起身。

    但他沒成功,因為一把劍的劍尖抵住了他的喉嚨。馬可仕的劍不知何時離開他的腰邊,連轉眼都沒轉,就出現在他前傾的另一隻手。

    守衛對兩名鐵匠眨眨眼說:「我很抱歉,但我不能讓你們現在就出去。」

    大個子瞪著馬可仕,他沒想到這傢伙動作這麼快。雖然被一把劍抵著,讓他嚇得快尿褲子了。可是,他告訴自己,要無所畏懼,不能給他老爸丟臉。為了自己的尊嚴,還有信念,他會站得直挺挺的,面對所有威脅,要它們儘管放馬過來。

    「我不會受你威脅的。」大個子咬著牙說。他聽過有人在大廣場朗誦過,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才能真正看出一個人的人格價值。

    馬可仕看著他說:「不,先生,這不是威脅,這只是請求。我懇請你們兩位聽我說。聽完以後,你們就能安全地離開。」

    長瘤男也站起了身,他說:「我們為何要聽一個不懷好意的傢伙的話?」

    「我明白兩位的顧慮。這麼說吧,如果他們,我指的是其他守衛,認為我是間諜,那你們兩人又會被認為是什麼身分呢?請別為我擔心,我絕對能逃得出去,但你們兩位呢?」發現兩人專注聽他說話,露出思考的神色以後,馬可仕把劍收回身側。「但不管如何,你們想知道真相,對吧?」

    「你到底想幹嘛?」大個子坐了回去,神色凝重。

    馬可仕眨了一下眼睛,說:「你們被關在這地方,與城市相距如此遙遠,一離家就是一年多,連你最親近的家人都不知道你們的位置。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有啥好奇怪的?這是一項機密啊!再說了,我們並不是被在這裡,而是被國王雇來工作的。」長瘤男說。

    來的?那個詞不是那樣用的,你們是被來的。」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差別。我們是自願前來的。」大個子回答。

    「這點我們以後再討論吧。」馬可仕說。「真相就是,你們被帶來這裡,被命令打造那個鍊金爐,我剛剛還沒說完。國王要的不是黃金,他要的是仙丹。而你們,你們這批服從命令的鐵匠就是第一批原料。」

    「別在胡扯了!」長瘤男吼道。他現在才想起,外面打鐵聲音不絕於耳,沒有人能聽得到他們在裡面的對話,就算是尖叫也沒人會注意。

    「我也覺得這像胡扯。但國王的命令千真萬確,等你們建完那個巨大的爐子以後,國王會在裡面設下宴席邀你們全數參與,接著,外面會開始加熱,你們會在裡面被活活悶死。」

    「我不相信。」大個子重複。

    「這一點道理也沒!」長瘤男憤怒地說。

    「我其實也不打算說服你們。」馬可仕笑了出來。「只是覺得可惜。你們是一班多麼棒的鐵匠啊!我想給你們選擇的機會。」

    「你這叛徒能給我們什麼選擇?」大個子問。

    「我不是叛徒,我從未效忠你們國王啊。這倒提醒了我,兩位還沒向我介紹你們自己呢。」馬可仕說。

    「我可不打算告訴一個叛呃,一個奸細!」長瘤男說。

    「我也是!奸細!」大個子說。

    「別這麼說嘛,我們剛不是聊得好好的嘛。」馬可仕笑著說,朝他們兩個各點了一下頭。「而且,我不是告訴你們我的名字了嗎?人民的禮貌是國家的門面,更何況兩位又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對吧?畢格先生、奈波先生。」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長瘤男,也就是奈波先生,驚訝地問。

    「我還知道你很在乎你的老婆,她的確是個大美人,奈波先生。別誤會了,我不是在威脅你。」馬可仕輕鬆地說。「還有你,畢格先生,你的兩個哥哥、兩個弟弟、四個小妹都很想你。」

    兩人瞪大眼睛看著馬可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下面這些,」馬可仕終於收起了笑容。「我很遺憾得告訴你們,但你們也可以選擇要不要相信我。首先,奈波先生,你的妻子現在常常要到隔壁借討食物,也就是向那個討人厭的狄克森彎腰乞求,而你很清楚那位先生的德行。你的女兒們辛苦下田耕耘,收穫卻慘澹得難以維生。這些,你知道嗎?」

    「這怎麼可能!國王承諾──」奈波大叫。

    「承諾跟實行是兩回事,奈波先生。」馬可仕打斷他。

    「接著下來,我真的很不想說,但是,畢格先生,除了你以外,你的所有兄弟都被徵去當兵了。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我沒辦法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妹妹們正沒命似地日以繼夜的工作,只為了能繳出稅金。」

    畢格嚴肅地皺起眉頭,不發一語。

    「你們還不明白嗎?國王騙了你們。」馬可仕說。

    一段沉默後,長瘤男鬱悶地問:「你要怎麼證明?就算是,那又怎樣?我們又能怎樣?你到底想怎樣?」

    馬可仕回答:「你們可以選擇相信我是個壞蛋,我給你們看的那張藍圖是假的,上面的國王印記也是假的,然後向其他警衛舉發我,我會為你們露個臉的,這樣你們就好解釋了,你們能繼續進行你們的工作。或是,選擇相信我,仔細思考,不要只用你們的腦,要用你們的心,思考我所說的話。」

    兩人什麼都沒說,默默地盯著馬可仕,表情不再那麼像在看一個神經病那樣。

    他的手撐著下巴,吐出一口氣,徐徐地說:「『國王』是什麼,你們可曾想過?為什麼有人生而為高高在上的國王,而其他人卻得成為服從的奴才?為什麼有人能揮揮指頭判人死刑,而其他人卻只能任其宰割?不,我的朋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生來就是為了服務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忠誠、奉獻、秩序、榮耀、善行、節操、大眾利益……這些話是他們用嘴巴鑄出的鐐銬。我們不都是人嗎?為什麼我們不能為了自己而活?」

    「不用回答這些。我知道你們兩位都是體面的聰明人。」馬可仕停頓了一下,讓兩人有時間消化他剛所說的話。

    馬可仕露出淡淡的微笑,眼神裡帶著近乎虔誠的光芒:「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們想不想吃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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