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7日 星期二

C棟三樓6321房衝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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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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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你媽的,撞斷的話誰他媽賠啊?國賠喔?」狗眼這傢伙老大不爽地質問我。

    我瞥了他一眼,想也沒多想,就隨口回他:「保險公司賠囉。」

    緊接著,在我轉過身打算走開時,冷不防一陣劇烈疼痛深深灌進我的腰,霎時間我的眼中一片昏黑,腦中則是一片空白。我痛得抱住肚子,咬著牙彎下身往旁邊踉蹌。

    那個婊子養的狗眼!操他媽的真的打下去!

    「幹!衝啥小啦?你瘋啦?」我轉過身朝他大吼。

    他的回應是又揮出一拳,我想閃,結果閃得不夠遠,一計鉤拳正中我的鼻梁。我眼冒金心的向後倒退了幾步,我被那一拳打得大口喘氣,用力眨眼調整丟失的焦距。待我回過神,我摸了摸我的鼻子,還在。不過鼻孔下面莫名濕熱,我用手指一抹,發現那是源源流出的鼻血。我不敢置信的瞪著我沾滿血的手指,我徒勞地用拇指把食指側邊的血抹掉,意義不明的舉動,只像是要抹去什麼黏在手上的髒東西似的。

    我站起身,想搞清楚怎麼回事。我憤怒地朝他叫:「操!啥小啦!」

    他像是沒聽到一樣,直直走向我,應該說是,直直地衝向我。右手緊握成拳頭,高高舉在身後,接著用盡全身力氣朝我揮下。這次我跟上他的速度,及時舉起左臂,擋下他的拳頭。不過他的拳頭正中我前臂的骨頭側邊,我吃痛的咬牙。他幾乎是把全身往我身上猛擲,我站不住腳,幾乎翻了半個面,應聲往我右邊倒下。

    我半趴在地上,頭差點就撞到牆,只差那麼一點點,幾公分,就那幾公分,可能就撞他媽個腦震盪。我沒有看見什麼紅霧,我早就知道小說裡寫的都是屁。但我很清楚,怒火正在燃燒。

    我隨手抄起一截塑膠水管。那條前端彎曲的塑膠水管握在手裡有一種很沉的錯覺,像鐵鎚。

    我左手緊握那水管,猛然翻身,朝那白癡熱愛逞兇鬥狠的醜臉上用力尻下去。那股札實的震擊感觸,連肩膀都能感受到。我有點擔心是不是把他的腦袋打破了,不過,在不知道是以什麼可怕理念作為前提的情況下,我又快速思考了一下,反正是顆發瘋的腦袋,沒人想念。

    我接著又朝他的頭大力地揮下一管,像是以前我們國中老師做的一樣,拿著教鞭砸我們的頭。我跟他,狗眼,都很討厭那個腦滿肥腸的中年男子,「恨鐵不成鋼」,他媽的好一個藉口。我還記得狗眼看那廢物的眼神,那眼神讓我發毛,我還記得我嚥了口口水,暗自祈禱他不要亂來。他的眼神像是要殺人,不只是而已,是他媽的真的要殺了對方。雖然沒發生,但我知道他真的幹得出來。他甚至告訴我,他不喜歡那個老師的嘴臉,很像他的人渣老爸。他的人渣老爸後來昏迷被送進醫院了,我相信這件事跟狗眼脫不了關係。他到現在還躺在那,不過我倒不會同情他,有些人就是罪有因得。

    不過,此時此刻,無關乎其他人。只關於我和他媽的瘋子狗眼。

    我比狗眼高了快十公分,也比他壯。

    可是他是他媽的狗眼,一條又瘦又醜又兇又瘋又偏執的土狗。

    有時候,老實說,我很怕他。但不能是這個時候,這個莫名其妙生死存亡的時刻。我手上的水管可能會把一個人的腦袋打破,但你絕對不會希望讓狗眼這偏執狂拿到水管,或是其他任何一把傢伙。

    雖然我已經使勁朝他的頭猛k了兩下,但他沒有絲毫減速。他無懼我手中已經變形的水管,雙腳一蹬,猛然向前躍進,直衝向我的腰部,用全身的重量把我撂倒在地。我的背重重擊地,肺部的空氣一瞬間像是全被擠了出去一樣。

    我這時已經把水管換到右手,反手握著,不斷往他頭猛砸。他伸出左手抓住我握著水管的手,想阻止我打爛他那顆本來就爛的腦袋。不知他哪來的力氣,東線的戰事僵持不下。同時間,西線打得火熱,他的右手不斷地揍我肚子,一拳又一拳。我不甘示弱地揍回去,雖然我身處的這角度讓我很難出力。狗眼曾經跟我說過,痛到一個極限以後,你就不會在意自己又被多揍了幾拳了,你只會想把這些痛苦加倍還給那些雜碎。

    幹,是我看錯吧?這痞子是在笑嗎?旁邊有什麼人在喊叫,不過現在那不是重點。我他媽的要打爛這瘋子的嘴。

    我順勢丟下那根我們正在搶奪的水管,往他的臉中央就是一拳。他的臉一陣暈眩茫然。我抓緊時機,抬起膝蓋,使盡全力氣把他彈了出去。我連忙爬了起身,站定腳,擺好拳頭位置。

    狗眼沒有馬上攻擊,他兩手擺在身側,氣喘吁吁地站著,嘴裡滿是鮮血,嘴角病態般地揚起。他的頭也流了很多血,流過他的左眼,使他睜不開那隻眼,直流到下顎。不過,他的另一隻眼惡狠狠地瞪著我,這就是狗眼,眼神永遠都像條瘋狗。我很怕他,這點千真萬確。這痞子不懂放棄,他的標準跟別人不一樣,他會用盡身邊所有,球棒、指甲、牙齒、口水,攻擊再攻擊,直到對方倒下。我要宰了他,讓他笑不出來,某種程度上,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

    像在呼應我的想法一般,狗眼啐了一口血到我的地毯上,幹,我的地毯。接著他又迎面衝來,兩條精瘦的手臂擺在他頭的兩側,像個打泰拳的一樣,他媽的他才沒打過泰拳。我則擺好架式,放低重心,眼睛鎖定他的下顎,我要借他自己的衝力把他送上天,不對,我要把他打飛起來,這樣他往下墜時,才能更快到地獄。來啦,瘋狗,地獄特快車在等……

   「幹!別鬧了!拜託!你們在發什麼神經?」

    一個男人突然衝進我的視線裡,彷彿憑空出現,他朝著我大叫。我瞪大眼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然後我看向狗眼,發現他也愣在那。

    衰臉仔不知從哪跑出來的,他挺身而出(其實比較像雙手抱頭縮成一圈),擋在我們之間。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激動叫道:「靠!阿義,你們在搞啥?」

    我愣在原地,拳頭還擺在面前,環顧四週,我家客廳已經被我跟狗眼弄得一片亂七八糟。我的肌肉仍緊繃到一個不行,我只能試著放鬆。

    這時狗眼大大地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他懶懶地告訴衰臉仔:「沒事啦,鬧著玩的而已啦。對吧,阿義?」

    「對,沒事。」我回。心裡則是在想,幹,鬧著玩?如果一開始那條水管是在狗眼手上,他媽的我就死定了。

    「最好沒事啦!幹,你們滿身是血欸,你們到底……」衰臉仔是個好傢伙,幾乎稱得上心地善良了,他像個老媽子邊碎碎念邊走開。這時,狗眼笑著朝我翻翻白眼,像在分享什麼有趣的笑話似地。我則攤開手,聳聳肩回應。我開始頭暈了。

    「大哥,不是我要說你們,這地方是我們一起租的阿。你們再怎麼打也不能打成這樣吧?鬧出人命怎麼辦啊?」衰臉仔回來時,嘴裡還不停念著,手裡拿了一手冰啤酒。他分別遞了一瓶給我跟狗眼,自己也開了一瓶大口喝下。

    「你小子想太多啦。」狗眼說,同時用手抹去嘴角泡沫。

    「智障啊,怎麼可能出人命啊。」我跟著說。

    衰臉仔搖搖頭,咕噥說他要去找看看有沒有OK蹦,又走開了。

    我們離彼此一小段距離,默默地喝著酒。狗眼突然側過頭看我,感覺不太舒服。他那顆狗腦裡一定是在想,要怎麼找機會報復。話說起來,我還真的不知道他這次到底發什麼神經,我到底哪裡惹到他了?

    我正在思索要不要問他時,他朝我舉起他的啤酒。

    他說:「敬你他媽的軟弱拳頭。」

    我舉起手中半滿的啤酒罐,回碰了一下。我說:「幹,你他媽的才軟屌無力。」

    然後我們都笑了。

    他是兄弟啊,你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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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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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啊,真是嚇死我的毛啦。

    這兩個王八蛋真的嚇到我了,他們發神經了啦。

    我只是想賴在家裡好好睡個午覺,誰知道竟然會發生這種鳥事。早知道就出去找工作了,當然啦,我是說認真工作的那種工作。李醫生說,心理科的啦,我不能再放任自己下意識地偷竊了,他告訴我這已經成了一個大問題了。我就語重心長的告訴她,不行,當然不行,我媽從小就告訴我不能做那種事了,死後會被抓去地府受難的。我從不偷竊的,偷別人東西是不好的嘛。

    總之啊,今天待在家裡真是太衰了。我通常就不是個運氣好的人,其他人都說這是因為我老是一張苦瓜臉的關係。嘿,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我的臉天生就長這樣啊。

    我在我房間裡睡到一半時,聽到客廳傳來好大的聲響,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壞了一樣。我本來打算繼續睡的,但外面吵個不停,而且聽起來很不妙。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當下的感覺就是很不妙。所以我就下床了。

    我從我房間往外探頭出去,剛好可以看見半個客廳。然後我就看到啦,老天啊,那一幕真是可怕。

    從我房間門口這看去,看到的是阿義的正面,還有狗眼的背面。

    我看到阿義拿著一條水管,誰他媽知道他怎麼會有那條水管啊?上面沾了血啊,感覺還不只一點點。阿義就這樣站在那裡,才剛站穩卻殺氣騰騰,而狗眼則是不知怎地向後退了一小段距離。然後,我仔細想了想,情況就是,阿義跟狗眼打起來啦!那一幕好像停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很多人都說什麼時間會暫停一般,還真他媽的對極了。時間就像暫停了一樣。這段暫停的時間,很奇怪的是,我在想的是那條水管,他到底從哪找來的?會不會等下開水龍頭的時候會有哪裡漏水啊?那樣子可不太好啊,會很麻煩的。這實在很怪,我幹嘛去在意一根水管啊,那種東西不是隨手都拿得到嗎?阿亮就說過,我這人太容易去管那些五四三的小事啦,這樣不太好啦。

    說回來,這一幕真的很嚇人啦。我是說,這兩人都很嚇人啊。阿義不用說啦,阿義是個一百八的壯漢啊,漢草很好。不過啊,幹,請原諒我罵髒話,罵髒話不好,我也很努力改正了啦,不過,幹,那是狗眼啊!

    狗眼常常看人沒有,所以叫他狗眼,看人低啊。狗眼這個人啊,你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想跟他作對的。我特別說了三次「絕對」,你知道我是很認真的了吧?

    他徹頭徹尾是個壞痞子,是瘋子啊!我阿公常跟我說,不對,是我阿罵說的,她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尺,不要踰矩,要跟從你的標準去好好做人。我就是這樣啊,心裡有把尺,好好做人。可是我告訴你啊,狗眼心中的尺絕對跟大部分人的都不一樣。我每次聽到有人喝醉以後,在吹噓自己有多凶狠,我都在心裡想,那是因為那個人沒有遇到狗眼,也很慶幸狗眼不在場,不然我們就要躲警察了啦。凶狠根本不夠形容狗眼啦。如果他是狗的話,他就是條不爽全世界的鬥牛犬啊,咬到骨頭就絕對不會鬆嘴。他是貨真價實的亡命之徒啊,命都不要的這種人最可怕了啦。

    媽的,跟狗眼相處,你罩子一定要放得很亮很亮,不合他的意就慘啦。有個形容詞是怎麼說的?我想想,我聽阿義用它形容過狗眼。什麼西斯的?

    在我還在想那個形容詞的時候,狗眼就朝阿義撲了上去,像隻野獸一樣啊。在他們倆個倒地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了,法西斯啦,就是很專制很獨裁,全世界都得照他走的納粹啦。

    他們倆個在地上扭打,拳腳相向啊。然後,我才注意到他們兩個都掛彩了,不是平常那種破皮欸,媽的滿頭血啊他們兩個,頭破血流啊。他們到底是在搞啥啊!兄弟不能這樣吧,我是說,我們是常小打小鬧的沒錯啦,但他們現在可不是在小打小鬧啊,超過太多了,還記得心裡的尺嗎?他們根本連那把尺都拿出互敲了。

    是啦,狗眼是很瘋、很嚇人啦,可是也算對我不錯啊,阿義也是個好人啊,大家不是一起長大的哥兒們嗎?到底怎麼搞的啊。

    接下來,就是我的問題了。我真的怕得要死,他們再這樣打下去,一定會出事啊。都頭破血流了,而且他們好像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我應該去阻止他們,老天啊,我可不能跟這種事情扯上邊啊,暴力是不好的啊。我不想再進去關了。可是我真的很怕,他們是認真的啊,我進去一定會被他們兩個打個重傷殘障啊,我不想進監獄,也不想進醫院。

    他們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你們他媽的也替我想想好嗎?我在這邊看得膽顫心驚的啊!他們倆個扭打在地上,打個不可開交。我在想我是不是該躺回去,假裝我還在睡,這樣鄰居把警察找來的時候,我的嫌疑就比較少了。我是說,我根本就沒有嫌疑啊,可是有時候,其實是很多時候啦,大家都一嘴就咬定做壞事的是我。我一直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想可能跟隆叔說的一樣,是因為業障啦,前世的我犯錯了,這世要還。不是很公平啦,我覺得。

    突然,我懷疑是我看錯了,狗眼那痞子笑了出來,他在咧嘴笑啊!狗眼那瘋子邊打架邊笑啊!我一點都不懷疑阿義的拳頭很重,老天啊,他高中打過拳擊啊,雖然我們一直拿這個消遣他,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練了一年啊。阿義也跟著發瘋了,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來,那就叫暴怒啦,媽的他真的是想幹掉狗眼啊。幹,抱歉我又說髒話了,狗眼就算了,阿義平常不是這樣的啊。看到他們兩個那模樣,我真的嚇傻了。

    我希望他們兩個都不要有事,我真的這麼希望啊。我其實也都知道啊,大家都看我不起,都把我當垃圾看。親戚會跟小孩說:你不好好用功讀書,以後就會像阿偉叔仔那款,知不知道?很少有人會像他們兩個這樣啊,我是說,比較不把我當垃圾看啦。

   「喂!你們!」我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叫了出來,還破音了勒。然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出來時,才發現自己腳步已經動了起來。而他們好像都沒聽到我在叫。

    然後啊,狗眼在我面前飛了起來,他被倒在地上阿義踢了開來,這次一切都發生得好快,下一秒,他們兩個都已經站定位了,狗眼很快地休息一下,然後兩人都蓄勢待發,狗眼往前衝,阿義擺出拳頭以待,然後我往前走了幾步,腿抖個不停走進那裡,殺氣騰騰的兩人之中,我真的嚇死了,我腳軟在那,心想這會不會是我今年的最後一個記憶,我揮動手要他們停下,我嘴裡大叫著什麼我也不管了,接著我就只能瞇起眼睛求天公伯幫忙,不要把我變成殘廢啊。

    我吞了口口水,發現兩旁無聲無息的,我就抬起頭,發現他們都停下來了。我趕緊抓住機會朝阿義大叫 跟狗眼大小聲不是好選擇,我朝他喊:「靠!阿義,你們在搞啥?」

    我要感謝佛祖的保佑,我鬆了一口氣。他們的拳頭沒有跑到我身上來。不過,我近看以後,對他們感到很抱歉,我應該早點出聲的。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很糟糕啊,糟透了。不過,至少這次沒搞砸吧?

    狗眼第一個回應我,他說:「沒事啦,鬧著玩的而已啦。對吧,阿義?」

    「對,沒事。」阿義也這麼說。

    這應該算是好的收尾吧。我不知道我是該鬆口氣,還是繼續緊繃,我還是選了前者。希望之後沒事。我鬆懈下來,一股腦把想說的告訴他們:「最好沒事啦!幹,你們滿身是血欸,你們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啊?暴力不好啦,你們不能老是這樣啊,毛毛躁躁的不好啊」我突然想到,啤酒最適合拿來化敵為友了,於是我朝冰箱前進。「你們知道我阿罵啊,她跟我說啦,每個人心裡都有把尺啊,我想她不是說我們要拿那把尺彼此互揮啊,要互相體諒嘛。」我從冰箱底找到一手啤酒,其實是好幾手啦,不過我只要拿一手嘛。「你們也替我想想啊,我他媽的還在假釋期啊,你們滿身傷,屋子裡也到處是血,我不好解釋啊。」我把啤酒遞給他們兩人。「老兄,不是我要說你們,這地方是我們一起租的阿。你們再怎麼打也不能打成這樣吧?鬧出人命怎麼辦啊?」

    狗眼似乎想讓我安心,他說:「你小子想太多啦。」他的眼神讓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智障啊,怎麼可能出人命啊。」阿義也向我保證。

    「你們也不照照鏡子,血流得他媽的有夠多的啊……」我說,「你們不會想去醫院被問東問西的吧?我去找看看還有沒OK蹦。」

    我走回我房間,我對OK蹦這種東西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我應該有買吧?我在想,我真的該去找份工作了,然後搬離這裡,我一定得離麻煩遠一點。你知道吧?我的人生已經夠低潮的了,我得離這些危險的屁事遠一點,我不是說他們是危險的屁事啦,只是,就是那樣啦。我不能再糟下去了。

    我在翻我抽屜的時候,聽到客廳傳來他們兩個的笑聲。應該沒事了吧?我突然好想尿尿。

    然後,我發現我抽屜裡竟然有一整個醫護箱,真不知道是誰放的,可能是我的守護天使吧?我拿著醫護箱走出房間。看到他們兩個全身是血還在笑,真的讓我有點毛毛的啊。

    業障啦,他們是兄弟啊,你能說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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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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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用這句開頭。

    我朝阿義大叫,幹你媽的,撞斷的話誰他媽賠啊?國賠喔?

    因為這是他預期我所會說的話。

    他不溫不火地回答,保險公司賠囉。這是我所預期的,雖然字句跟預期有所出入,不過重點不是言語,在意的是態度。

    就像一絲花火,劃過天際,殞進一倉塞滿火藥與易燃氣體的古老地窖。

    女士們、先生們,萬千觀眾看著呢,看那空氣壓縮的轉眼瞬間,看那熾熱火焰的緊擁翻騰,看那濃濁灰色的殉道綻放,看那不自量力的拳頭齧蝕山壁,它要甚麼?我側耳傾聽,答案需要傾聽,這是眾所忽略的真理,我為答案傾心聆聽,它說,空氣,它要點空氣,從輸送生命的管道裡湧出的空氣。

    幹!衝啥小啦?你瘋啦?於是驚訝的話語把生命氣息吐出。

    我想起了,廻猶在遇難船隻旁的人魚,歡蕩於古老樹林邊界的酒神侍女,盤踞礁岩的海妖,躍著大步的吹笛人,辦公桌前的紅角惡魔。吟唱、歡笑、誘惑與音符繚繞,一切都只是一筆交易。我只是我,一介凡夫,怎麼能抗拒?他們要我跳脫劇本,跳上一場無人伴奏的交響樂劇。我在契約書上壓上靈魂印記。

    我又揮出一拳,他向後退避,生鏽的彎刀只來得及削下軟弱的氣味。

    操!啥小啦!又是一聲驚嘆。我把它當作讚美,我必須,把它當作對詫異的禮讚。他不知所以然的望向我,看著指頭上那些,從身體孔隙之中流出的血液。

    我走向他,我衝向他,我是劃破天鵝絨的匕首,我是獻身信仰的使徒,我是信仰自身的.45左輪子彈。

    他倒地,必將重新站起,當他起身時將手握利刃,怒火像鑲在真主寶劍上的燦爛寶石在他眼中燃燒綻放!不義之徒啊,畏懼吧!懺悔吧!

    重錘落下!

    疼痛,是人之於世界,所必須付出的沉重代價。

    然而?

    我願浴血。

    咬緊牙關,第一下、第二下,我的身體如散架的爛泥棚戶,我的意識卻清明如照耀至黑深夜的火焰。我想起自己曾經這麼告訴他,痛到一個極限以後,你就不會在意自己又被多揍了幾拳了,你只會想把這些痛苦加倍還給那些雜碎。我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到現在仍不敢肯定,儘管疼痛烙印在我心靈的每一方碎片。

    他們叫我狗眼,因為他們覺得我像隻瘋狗,因為我的眼神看來像瞧不起全世界。是啊,我是條瘋狗,不過,我希望我不是那種流著口水、眼神發狂、受獸性驅使的雜毛狼犬。而是另一種,被丟棄在療養院裡,同樣流著口水,眼神卻渙散失焦。我是條狗,一條發了瘋的狗,一條做著夢的狗,一場醒不來的夢。

    我再次撲向他,像一躍而起的反派丑角,對抗散發光環的負傷英雄。我們落地扭打,我緊緊抓住那條水管,彷彿那是生命長流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不希望它再一次落在我頭上,我懼怕死亡,墜入虛空,我懼怕就這麼死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眼淚、血液、墨滴,都無法記下我的曾經存在。

    但我必須投身於此。我並不是看不起這個世界,而是我根本很難看見它。不能說我不在乎旁人眼光,而是我不能就這樣放任自己成為旁人眼光的俘虜。這是有差的,對吧?我是壞人,我是好人,我是絕對,我是謬誤,這到底能怎麼分辨?這又到底有何重要?

    我笑了。

    然後?只剩天昏地黑。

    喂!你們!我聽到,有人在現實之外呼喊。

    接著我飛了起來,曾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會就這樣不斷往上飛,就這樣飛至萬千星辰裡。我不相信有天堂,因為它很狹小。但我相信,星空就是能容得下所有人的最後樂土。看著它,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有多渺小。

    在我碰觸到星星以前,我開始下墜,我伸出手想抓住夜幕,那怕只是任何一絲,卻只能驚訝地感受它們從我手中點點流逝。

    我墜回地面。

    我喘氣,因為近在眼前的喜悅,與差之毫釐的失落。說也奇怪,暈眩過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嘴巴裡的味道怪怪的。於是我把那味道吐了出去。啊,地毯。算了。

    我把拳頭舉高,放任身體擺出適合的姿勢,我想我的樣子看起來像個跳祈雨舞的非洲土著。我忍住笑意,我總是忍住笑意。因為,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去演出一個不是你的人,這是真理,很多人會否認,很多人只做半套。但我不行,我只接受淋漓盡致。

    眼前的阿義擺好架式,練過拳擊,而且人高馬大,令所有人望而生畏。

    可是,我是狗眼,用狗眼的話來講就是,操他媽的狗眼。

    我向前挺進,我是逐鹿戰場上的九黎人、我是伯羅奔尼撒的麥西尼亞人、我是南洋叢林中的高砂人、我是耶路撒冷外的阿拉伯人、我是高盧地區的凱爾特人、我是烏倫迪的祖魯人、我是羅馬競技場裡的色雷斯人、我是傷膝河畔的拉科塔人,我的心與他們每一個人同在,我是來自西部荒原的亡命之徒,我將在每一個戰場落敗,但我義無反顧,輪盤轉動,子彈上膛,對手滑進視野,越離越近、越離越近,此刻,只待鐘聲響起……

    突如其然!嘴裡含糊喊著,幹,別鬧了,拜託,你們在發什麼神經?一個觀眾跌進舞台,一頭不住顫抖的羔羊。

    靠,阿義,你們在搞啥?鐘聲響起。

    衰臉仔,完美的暗樁,一名毫不知情的旁觀者。

    我跌坐在地,慶幸自己沒有墜入虛空,閉上眼,感受到結尾之前所有我能感受的事物。沒事啦,鬧著玩的而已啦。對吧,阿義?我告訴衰臉仔。

    對,沒事。

    衰臉仔開始傾吐他的心聲,最好沒事啦!幹,你們滿身是血欸,你們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啊?暴力不好啦,你們不能老是這樣啊,毛毛躁躁的不好啊。你們知道我阿罵啊,她跟我說啦,每個人心裡都有把尺啊,我想她不是說我們要拿那把尺彼此互揮啊,要互相體諒嘛。你們也替我想想啊,我他媽的還在假釋期啊,你們滿身傷,屋子裡也到處是血,我不好解釋啊。老兄,不是我要說你們,這地方是我們一起租的阿。你們再怎麼打也不能打成這樣吧?鬧出人命怎麼辦啊?這天對他來說一定很難受。對阿義來說一定更糟。我對他們兩個感到很抱歉,我也恢復理性了一點,我是指,他們要我表現出的理性。可惜,我還是我。

    我說,你小子想太多啦。阿義說,智障啊,怎麼可能出人命啊。衰臉仔說,你們也不照照鏡子,血流得他媽的有夠多的啊。你們不會想去醫院被問東問西的吧?我去找看看還有沒OK蹦。然後他起身走開。

    這一大段對話的重點,是我拿到了一瓶冰涼的啤酒。我討厭喝酒,但我追求卓越,所以我還是會把它喝光。不過,在那之前,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件事情得做。

    我舉起手中的酒瓶,敬你他媽的軟弱拳頭,這些話很自然地從我口中說出,我不用多做思考,因為那就是我的一部分。

    幹,你他媽的才軟屌無力。阿義回敬。

    然後我們都笑了。這種感覺很好。

    我有時候還是會想,他們都說我是個瘋子,那麼,我是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我能肯定地告訴你,朋友,當個瘋子你才能抓住真理,當個瘋子你才能擁有自由。

    啊,真有趣,衰臉仔從他的房間裡找出了我的醫護箱。就像他們會說的,應該說,像我們會說的:他是兄弟啊,你能怎樣呢?

    我選擇在幻夢裡繼續遊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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