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淺墳

    鋒利如刃的新月,被幾片天鵝絨般的雲霧掩蓋,月光被截取、吸吮得一絲存在感都沒有。

    在這至黑之夜,注定要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一個瘦弱的影子從城裡走向坡頂的墓園。

    影子扛著一把長長的圓鍬,它比矮小的影子還高出一半。

    影子的步伐很輕,像危樓裡的貓,像深藍色海水中的浮藻,像一襲夢著陰影的絲綢斗篷。一步、一步、一步,靜默無聲,在影子周圍唯一存在的聲響,是影子身上的罩袍摩擦濕潤空氣所發出的細微變化。

    寂靜,這個夜晚,連樹梢的鴉群也無力嘶叫,或轉頭。

    影子需要觀眾。總是需要。



    墓園近在眼前,鐵欄杆上的鏽斑清晰可見,雖然這裡薄霧擁抱了此地,卻能清楚看見所有不想見到的,廢棄的地窖、腐土裡的蠕蟲、枯萎的白玫瑰、至親的死亡銘記、裸露木棺的裂痕、殘破雕像上的爬藤,還有命定,一切終將逝去,沒有凡人永恆,遺產、精神、偉大功業,都只是卑微的安慰,只是一個又一個,精心設計的小小玩笑。

    墓園的大門從未關上過,那兩扇高聳的鐵欄杆門像是一雙倘開的手,在最後一日來到之前,它只是閉著眼,迎接所有的必將到來。

    影子的腳步從未停下,薄霧如驚弓之鳥避開,同樣的步伐,同樣的節奏,輕得像是命運。

    它走到一方空地,那裏沒埋下任何生命,還沒。

    影子低頭,停著,看著,也許也在祈禱著。

    接著,它讓肩頭上的圓鍬往下滑,滑到了另一隻手上,原本那隻手則抵住鍬的尾部。

    影子開始掘墳。

    落下、鏟起,同樣的節奏,鏗、倏、鏗、倏,同樣的聲響,重得就像命運。

    鏟起的小堆土壤在一旁緩緩疊起。

    雲霧突然散了開來,輕柔的虛弱月光不偏不倚的照在新挖出的墳上,讓這片死氣沉沉彷彿舞台。

    影子抬頭,黑色兜帽滑落,露出一張稚嫩的蒼白臉蛋,無神的大眼睛瞟向新月。圓鍬仍被那隻小手握得牢牢的,一段久得令人難熬的時間,兜帽下的小女孩就只是靜靜地抬頭望著。

    接著,雲霧又爬升了回來,月光又被吞噬。

    小女孩低下頭,漠然凝視著自己所挖出的洞。

    死神從不用鐮刀,靈魂不值得收割,祂只需要圓鍬、海水、火柴與禿鷹。

    她站在墳頭,坐進洞裡,往後倒下,手上的圓鍬罩在臉上,金屬的冰冷滲進皮膚,如造物者的吻。躺進自己的淺墳,躺進自己的牢籠,躺進自己的歸宿,躺進自己的最後一片淨土。薄霧如愛人的輕撫,逝入那方灰壤。

    小女孩沉沉睡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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