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在夜裡、生起一團火、然後任它墜落

    急遽的痛苦爬滿全身啃噬著每一寸肌膚,他燃成一團火球,在冷風之中狂亂顫動。整個夜晚彷彿靜下來屏氣聆聽,聆聽不絕於耳的哀號,還有肥肉在火中滋滋作響的聲音。那團帶著旺盛活力的火焰伴隨著像刀一樣尖銳刺耳的慘叫,狂熱地舞動,點燃了四周的空氣,留下稍縱即逝又轉瞬填補的跳耀光痕。

    夜晚漆黑死寂空洞冰冷危險不帶感情,在普羅米修斯的妄為與奉獻以後,人類不再恐懼藏身於黑暗中的貪婪目光。火照亮夜空,帶來活力、文明與生命,還有數之不盡的醜陋惡習。

    像是彼得現在做的這件事。


    照他聽到的原話來說,「把那死胖子燒了,他踩過線了。」彼得在心裡告訴那團火焰,這不是私人恩怨,只是生意,只是他被吩咐的另一件工作。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被活活燒死了,彼得離得夠遠,火焰的熱度侵奪不了絲毫夜的沁涼。彼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那著火的可憐蟲,他在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崖上像是顆活潑好動的微型太陽。那傢伙徒勞無功地翻滾,想熄滅身上的火,跌跌撞撞地,時而抽蓄爬行時而沒命狂奔,最後他衝離了他所熟悉世界的邊緣,從崖上跌落到十五米外的海面,像個無所畏懼的勇士殞落。

    隨著那團火焰落海,世界歸於寧靜,夜晚歸於黑暗,海浪聲重新拿回主導權。除了空氣中殘留著焦味以外,像是甚麼都沒發生過。

    就這樣,這位權傾一時名叫費南‧柯斯塔的大商人死了,在一個罕無人煙的海崖失足,死在海裡。屍首卡在某塊礁石上,等著十多年後前來探險的男孩發現他的骨骸,也可能永遠都不會被找到。商人、傷人,他從沒喜歡過老是滿身大汗的費南。他本以為費南會燒上好一段時間,他曾聽說過,忘了是中國、日本還是韓國,總之是其中一個,以前有個肥胖的暴君,那人被推翻以後,胖到被人民燒了三天三夜都還燒不完。古代人就是喜歡誇大。雖然費南不是暴君,不過也許體型相仿。可惜費南在燒完之前就跌倒了,沒辦法證實這種事情有多荒謬。

    彼得停頓了一點時間,想像燒焦皮肉觸碰到鹽水後產生的嘶嘶聲,還有那隨之而來的痛楚。當著火的費南墜落到海面之際,大海裡伸出無數隻槁灰的手,它們都在做著醒不來的夢,同時把他壓進水面,海中亡魂總是歡迎新來的同伴,等到有天,海洋被靈魂填滿,所有失落靈魂都會醒來,肩併著肩一起看流星劃過天際,一起唱歌、喝酒、許下世界和平的願望。彼得說不出這個像是醉鬼呢喃的想法是從哪聽到的,也可能是他自己某天做的白日夢。

    他並不喜歡看到人被燒死的畫面,也不愛聽人慘叫,很多人以為他們這種人會很享受取走別人性命這種事,這實在很殘酷。光是把他想成他們這種人就夠讓他困惑的了,像我這種人是哪種人?此刻他決定甩開這老問題。重點是,沒有人可以因為討厭一個人,就真的把他燒死,但顯然他的老闆對這件事抱持著別種想法。

    不過,彼得不得不承認,他沒想到,這貪婪的胖子也能有聞起來美味的時候。

    彼得為自己的想法打了個冷顫,轉過身,漫步回到他的老爺車上,轉動鑰匙,準備開車揚長而去。彼得打算吃完晚飯再去向老闆回報,他決定犒賞自己一客牛排,不是路邊攤那種,而是那種服務生會稱呼你為先生的高檔牛排。

    他踩下油門,把費南拋在腦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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