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地下行動後援小隊〉 ─ II

II 海姆

    「惡魔…血咒?」赫準狐疑地問道,他對我投以詢問的眼神,加爾一番擾亂人心的話對他似乎沒有太大影響。我發覺我找到了一個腦袋還算正常的人了。

    小個子緩緩點點頭:「沒錯,惡魔血咒,禁忌的血腥密語…獻上九十九名罪人的血液,十三條瘸子的腳筋,一息尚存老人的兩頰皮膚,還有一顆無辜孤兒仍在跳動的心臟!當活血之月吞噬百眼太陽,陰影壟罩大地之時,在血池裡!吾等將獻上祭品!吾等將招喚主掌黑夜與酷刑,來自裂隙空間的惡魔領主,來吧!阿茲庫巴‧拉法迪薩維爾‧奈偖!!!降臨吧!」他的兩隻手戲劇性地在空中抖動,聲音狂熱得像街頭那些末日傳道者。「吼~!」緊接著,加爾像小屁孩模仿灰熊一樣,滾著喉嚨發出吼聲,兩隻手像爪一般威嚇性的揮動。

    小個子期待的看著他的觀眾,但觀眾沒有做出甚麼他所期盼的反應,赫準既不緊張也不恐懼,他只是挑著一邊眉毛(雖然那裡已經沒了毛)看著他。


    加爾的手僵在空中,他問:「呃,你不信啊?」隨即又大笑出聲。

    「太棒了!我也不信!哈!那都是開玩笑的啦!我應該差那麼一點點就拐到你了吧?就那麼一點點?我是哪裡露出破綻了?我上次跟我的泰迪叔叔講我的工作經歷時,我就講了這個,他眼睛睜得好大,到現在都還深信不疑咧!他還去跟我老媽講,我老媽還託了一大堆親戚朋友來城裡時,順路勸我辭職回家。我原本想好好安撫他們說其實沒這回事,結果不小心又編了好多個不同的版本,我的一小滴血不小心滴入封血石之類的。最後我老媽親自來,她竟然馬上就戳破我,大發雷霆地痛罵我一頓,我還以為死定了呢!不過我最後還是留下來啦!一根手指頭都沒少!」他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和腳。

    「這次到底是哪裡露出破綻了?霧尼,這老兄很精明欸!我們是不是要開始走好運了?」

    你整個人都是破綻啊!我決定省下吐槽的力氣。

    我白了他一眼,問他:「你到底要開始講重點了沒?不然我要接下去講了。」

    他連忙說:「當然當然!你認識我這麼久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從不廢話的!還記得有一次,有位安妮小姐問我關於移民署的問題,問了好幾個問題,我一個一個回答,回答到最後她竟然氣得要我閉嘴!我就問她妳到底是要我回答問題還是要我閉嘴,然後啊 ─ 」

    他瞄了我一眼,改口說:「我下次再跟你說後來怎麼了。言歸正傳,來談談巡邏。像前面講的,我們是厲害的菁英嘛!本來是不需要巡邏的,直到後來工作被搶走,我們越來越閒,我們這種官方組織一閒下來,大家就會開始說閒話,上頭也開始想要拿我們怎麼辦。後來有一次,在一次達官貴人們的餐會上,有個男人,八成是個愣頭愣腦的土財主,拿著父母留下來的錢到處揮霍當傻子!這個男人在跟其他人聊天時聽到關於我們很閒的話題,他就說啦,『如果他們叫地下行動小隊,那他們在下水道應該也能如魚得水吧!』反正是類似的話,他說完後還用手肘撞了撞他旁邊的人,『懂嗎?下水道?地下?哈哈哈哈哈哈!』他的聽眾都笑了,多虧了他的爛幽默感!要我說啊,這種東西要能笑得出來還真的要有極佳的社交禮貌呢!但這個爛笑話給了市長一些靈感,於是,我們,地下行動小隊,也就是後來的地下行動後援小隊,主要工作多了一件:下水道巡邏。」他大聲嘆了口氣。「這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啊,老兄,又累又沒意義。也不能說沒意義啦,只是……你說呢?隊長?」他轉頭看著我。

    我還記得,「爵爺」(她不是真的爵爺,只是大家都叫她爵爺,她好像也不在意,不過沒人敢在她面前這麼叫),也就是市長的秘書官希恩沃斯把我找去時,我目瞪口呆的聽她面無表情地向我宣布了這件事,那時我才剛接這個小隊不到一年。她面無表情地告訴我,她也不贊同這件事,下水道已經有捕鼠人公會、衛生稽查員公會、水質管理局、公共設施效益促進協會等多方勢力在那了,已經有夠多不必要的人了,她實在不想看到我們再去湊一腳。不過,她聳聳她乾癟的肩,市長覺得那個笑話很好笑。她已經否決他的意見太多次了,她怕他過度「緊繃」,就在這次不是太重大的事件上,順了他的意。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希恩沃斯才是真正管事的,而她是個「管事」的天才,沒人敢違逆她,除非希望到波利斯灣底跟魚蝦作伴。

    總之,從此,我們就從屋簷掉到下水道裡了。

    我向赫準坦承:「是吃力不討好沒錯,但這是工作。我們會照輪班,去巡邏各個區域,兩人一組。因為你的加入,我們會重新排定一下班次,多少可以減輕一下負擔。」

    我站起身,示意他跟我下一樓,走到總部大廳,讓他看輪值表,小個子用他慣常的鬼祟腳步跟著後頭。大廳是一個灰濛濛的空間,空蕩蕩的,家具只有幾張辦公椅、一張破沙發跟一張桌子。

    這時候另一名隊員已經來到,正坐在辦公椅上,兩眼茫然,喝著他中毒太深的黑咖啡,他向我點頭打了招呼,旋即又低頭啜飲。

    我把注意拉回赫準,朝輪值表點點頭:「這就是輪值表,以後你主要的工作就是搞這表上要你做的事情。有問題嗎?赫準隊士。」

    赫準端看了一下,問:「全都是巡邏?那那些跟監、巷戰、竊聽、暗殺呢?只是巡邏能有多累?」

    突然,一陣陶瓷破裂的聲音傳來。

    剛進來的那名隊員摔破了手上的杯子,他睜大有著厚重黑眼圈的眼,咆嘯道:「只是巡邏!你知道光是巡邏就多累人了嗎?!只是巡邏!?我們隊上只有七個人!你知道這城市該死的下水道有多大嗎?!不帶地圖會迷路啊!而且我們開始巡邏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你以為你可以早點做一做早點收工嗎?哈!別傻了!一定得準時八點開始,『避免浪費人力』,他們是這樣說的……而且!你知道那些人啊!甚麼捕鼠人、衛生員、檢測員的,他們是大麻煩!毛毛躁躁的!要求東要求西的!『嘿,你,過來幫我看看這東西!』、『欸,你,要撒尿去別的地方!』、『喂,你,老鼠怎麼都不見了!』有些真的像瘋子一樣!我們才不受他們管勒!還得時時刻刻小心他們放來抓害蟲的陷阱!更別說那位瘋瘋癲癲的『流浪漢之王』!去他的!我們的破裝備連他那兩三個爛衛兵都打不贏啊!最糟糕的是臭!味!那些味道……餿水、爛泥、腐屍、魚腥味、排泄物,那些味道就那樣硬生生地強暴你的鼻孔阿!那是輪暴阿!!!」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開始喘著氣,還惡狠狠地瞪著赫準。

    我趕緊安撫他:「嘿!冷靜點,海姆老弟,冷靜。他是新來的,他還不知道要面對甚麼。」這個神經兮兮的傢伙,長了一臉橫肉和一顆大紅鼻子,一對憤怒的死魚眼正努力撐大。他也是隊上的老屁股了。

    我個人認為,禿頭是使他越來越敏感的原因,還有咖啡。不過海姆的優點是,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這時他疲憊的向我點點頭,我告訴他:「你還是少喝點咖啡吧,老弟。那對你的精神狀況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嘟噥著說:「去你的少喝,最好是…我的事還用你…」後面的我就假裝沒聽到了。

    赫準突然向前走,迎向海姆,後者警戒的看著他。

    「抱歉,前輩,是我失言了。有冒犯之處敬請見諒。」赫準向海姆鞠了躬,不是很重大的那種,是不卑不亢的那種。這樣的新進隊員,我們或許真的時來運轉了。

    海姆不好意思的清清喉嚨,他先是嘟噥著:「沒事,沒,是我反應太大了。」然後向他伸出手,又清了一次喉嚨,用正常的語調說:「我才該抱歉,別放在心上,我是海姆。新隊員?」

    赫準握住他伸出的手:「是的,您好,今天是我第一天報到,我叫赫準,赫準‧斯托斯。請不吝多多指教。」

    海姆有些訝異,遲疑地向他點點頭,他應該很久很久沒遇到會請他不吝指教的人了。

    小個子在我身後吸了吸鼻子,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這一幕太感人了!我有跟你說過,我曾經惹惱過我老家巷口的那個摩恩鐵匠嗎?那次,我正準備 ─ 」

    「有。」真的有,我頭也不回的打斷他。然後無視他的疑問:我有嗎?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把別人認成我了?這可是我私藏的美好故事呢!你真的不打算聽看看嗎?或許你記錯了?

    大部分時候,海姆是個守本分的人,雖然有些憤世嫉俗,也有點刻薄,常常嘟噥抱怨。但他還算正常,除了他頭髮越來越少,壓力也越來越大,咖啡就越喝越多這點,讓他有顯得點神經過敏。不過,他應該可以勝任帶新人的工作。

    「好了,既然你們兩個見過面了。海姆,幫我個忙,今晚由你帶他去下水道,讓他知道該注意些甚麼,還有該避開些甚麼。就先帶他去領他的裝備吧。」我摸索了一會腰帶上的鑰匙環,找出軍械庫的鑰匙,丟給海姆。海姆接住,點點頭,示意赫準跟上。加爾也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軍械庫,顧名思義是存放軍械的地方。但現在裡面實在沒什麼派得上用場的東西,我們經費不足,裝備還被收回了不少,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也許加爾會有興致告訴他的新聽眾。

    我們現在的標準配備是,一件暗褐色的及膝短大衣,皮長褲與內搭的染色亞麻衣,皮革長靴一雙,至少我們的制服還是一整套的,但是穿這整套制服跑去下水道不是甚麼好主意。還有一把弩,一支警棍,一副手銬,一張下水道地圖,一個隨身小皮袋(裡面通常裝滿各類小玩意,因人而異),就這些。

    沒有長劍、匕首、高級開鎖組合包、煙霧彈、微型炸藥、煉金配備、易容工具、黑夜斗篷,這些都被移轉了。在爵爺的命令之下,拱手將它們交給我們的頭號競爭者秘密行動小隊,爵爺還強調,這不是針對我個人,時代在變。

    是啊,時代真的在變,我的時代早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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