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地下行動後援小隊〉 ─ III

III 杜林

    主要的巡邏,是晚上才開始。其餘的時間,我們做訓練。不過,其實沒有硬性規定要做些甚麼訓練,所以巡邏以外的時間其實更像是自由活動。但我還是規定他們每天早上還是得來露個面,好讓我宣布些事情、點個名甚麼的。

    我走出大廳,來到門口。我們總部位於夾縫區,是城裡人口較為稀少的地區,這絕對是件天大的好事,其他地方太吵雜了。中午這個時候,門前的克瑞可街上只有小貓兩三隻。這裡的居民大多是早上前往其他區工作,晚上再回來睡覺而已。

    矮人杜林仍然躺在那裡,不省人事。

    我在他身旁坐下,捶了他一拳:「嘿,老傢伙。可以起來了。」

    他的大鬍子抽動了一下,我知道他在竊笑。他前頭剃得精光,只剩一條馬尾從後腦勺竄出來。鬍子不像其他重門面的矮人一樣,有綁繁複的樣式,或適當的梳理。他鐵灰色的鬍子爬滿顴骨以下的面部,長及鎖骨(雖然現在已經看不太到他的鎖骨了),毫無整理的亂翹一團。他不是個傳統的矮人,很久以前就不是了,年紀越大越不是。


    我問:「你覺得我們的新隊員怎麼樣?」

    他回答:「還不知道,我昨晚巡完邏就醉倒在這了。不過,我有聽到海姆又發了神經。我想新隊員是還可以吧?好不容易才招募到的新人,能不好嗎?」他的眼睛仍閉著,嗓音渾厚又有活力,聽起來不像剛睡醒。

    他睜開那對小圓眼,兀自回答:「是啦,我醒一段時間啦。你們年輕人就在裡面忙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就靜靜躺在這階梯上,想想過去的事情啦。」他從口袋掏出小扁瓶,仰頭灌了一口。

    「你在『想』?老傢伙,這可是件大事啊。你想了甚麼?」

    「我剛做了一個夢,夢到以前你跟我一起去追捕那個拿兩隻手斧在大街上跑來跑去的那個瘋子,那個殺了很多人的…那個...叫甚麼名字去了?」

    「狂人提姆沃特。」

    「欸,提姆沃特,對,危險的傢伙,我們跟他纏鬥了好久。我夢到,在我們終於在巷子裡逮到那傢伙時,那傢伙轉頭看見沒路可走,就轉向我們,嘴角流滿口水,眼神滿滿的殺意,笑得像隻野獸似的,然後!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你還記得那發生得有多快吧?」

    「還記得,我當時也嚇到了。不過 ─」

    他伸出一隻手指打斷我,繼續說:「他邊跑還邊猛擲出了他的斧子,朝我飛了過來,我聽得到它劃過空氣的聲音,還削掉了我一搓鬍子!他立刻又抽出他繫在腰上的另一隻斧子,朝我們大步跳了過來!他彷彿凝結在空中,手中握著兩把銳利的斧頭,準備把我們砍成兩半!」

    「氣勢驚人沒錯,不過我的飛刀 ─」

    他不耐煩的又伸出一隻指頭:「是是,烏鴉射出了他的髒羽毛,我知道。我現在在說的是我的夢嘛!在我的夢裡,你的飛刀失了准,只削掉了他的左邊耳朵。接著,當年人人敬畏的『烏鴉』就被劈成兩半了。我大吼出聲,砍掉了那瘋子的膝蓋,而且是一斧就兩隻膝蓋!然後我就醒了。」說完,他又灌了一口。

    我皺眉看著他:「所以,你想出的結論是,我在夢裡比你遜?你要知道,那次要不是我的飛刀正中他的眉間,會斷成兩半的可是你啊。」

    他笑出聲:「哈哈!可能吧!我是在想,若是那時候的你失手了,我們現在會是怎樣的處境?你知道的,青春期的愚蠢少年,總會在關鍵時刻出些低能的紕漏。」

    「我那時候早就過青春期了,手穩得很。不,我不可能失手,那時候的我,天下無敵!」說完我自己也跟著他笑了。

    他笑了一會,轉過頭問我,綠眸直直盯著我:「那現在呢?」

    我直視他的雙眼,然後聳肩。

    我說:「你知道,我們都老了。」

    「老的可是我,你才幾歲啊?小鬼頭。我下個月就要滿一百七十七歲了,你呢?四十歲?」

    「我已經四十九歲了,老杜。你還有五十、一百年可以活,我呢?就人類來說,幹這種工作已經嫌太老了。」

    「是嘛?」

    「是啊。我十三歲就認識你了,我們一起闖蕩了快三十年,幹了那麼多轟轟烈烈的事。然後,自從我接了這個位置以後,這個隊伍的情況一直在走下坡,更別提它原本就已經快到坡腳下了。我想我不適合當別人的長官。還有,你看看這肚子,我大概再也瘦不回去了。」

    「所以?」

    「所以,我在想啊,或許我該轉換跑道了。做個文書官,去內政機構工作,或是拿老本去開間店,做點小生意,也或許就直接告老還鄉,去鄉下種田。」

    他思考了一陣子,點點頭:「也許吧,也許。」

    接著他又說:「不過啊,小烏鴉,你應該知道,你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們不管。總得有人帶著他們啊,他們需要有你。別說甚麼你走了,上頭會再派人下來。這算是獎勵城市的英雄,所給你的榮譽職務。你也知道,現在我們小隊的處境很微妙,應該說很不妙。隊長若離職,可能就─喀。」他做出劃開喉嚨的手勢。

    我沒說甚麼,只是點點頭。

    「還有,你還是得學學怎樣跟人溝通,不要老是把心裡的話全吐出來。跟其他人就算了,跟上面長官講話的時候,記得!挑一下甚麼話該講,甚麼不該講!」

    「那也許,我這個改不掉的大嘴巴,不該跟你說我看到你的錢包掛在小個子身上囉?」我從皮袋裡拿出一個有點乾瘦的錢袋,在手上拋上拋下。「我也不該告訴你,我還順手從他腰帶上拿了回來囉?」

    他摸向自己的腰帶,瞬間跳了起來。

    「操你的!還來!加爾這小混蛋…就算改不掉這習慣,至少也別朝我們下手吧!」他朝我伸出手。

    「積習難改啊,我們都是。」我笑著把錢袋丟還給他。

    「要我說啊,你絕對當不了甚麼文書,做不了甚麼小生意,也種不了甚麼田。你只要一離開政府,就會被抓去關個十幾二十年。」他朝空中揮出一個不雅的手勢。

    「別詛咒我。話說回來,我等會要去團結學院,找昆利普斯,他要參加某種研討會,你要跟我一起去嗎?有免費食物呢。」我站起身,拍拍屁股。

    「我是很想啦,小子。可是你知道,我最近膝蓋常常在痛,醫生要我別走太多路。」他搔搔鬍子。

    「別說笑了,哪來的醫生啊。你這老懶狗,若是哪個醫生想碰你的膝蓋,你會發出你那吵死人的遠古戰吼,像你剛夢到的死人一樣擲出戰斧吧。」我邊說邊轉身朝目的地的方向離去。

    他則在我背後大笑起來。膝蓋痛?杜林是我認識過,最堅毅的矮人,除非他的膝蓋不見,否則他才不會在意膝蓋痛不痛。他大概還會健健康康的活上一百年吧。願諸神祝福這老不死長命,我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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