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她試著想像...

    她試著想像,如果,一架堪稱古董的三角鋼琴在正好行經此地上空的私人貨機上,由於某個懶散或是滿懷怨懟的裝貨工沒把它捆緊綁好,它嘎吱作響地掙脫了剩餘幾根乏力得可笑的繩索。重獲自由的鋼琴老爺子,突破同樣出自不牢固工人之手的艙門,它敲出低沉彭湃的鳴聲(它宣告: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從1200米的高空一滑而下。

    她試著想像,當鋼琴奏完漫長生命中最後一曲巴哈,砸在她上司的頭上時,她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而在想像之外,出於古老人性中防衛機制對於災難的直覺閃避,她正試著裝出另一種表情,兩分無奈、三分懊悔、四分歉意,還有一分不悅讓這表情看來更加可信。


    她的上司 ─ 一個梳著油頭、西裝過大的中年男子,正版著那張吉娃娃般的臉孔,不停地碎念著。一張嚴肅呆版的臉上,只有一張吝嗇刻薄的嘴巴動個不停。出於某種神祕的不可抗力的操弄,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那張嘴上,它正用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節奏一開一合。

    她有種感覺,如果她或任何人能理解存在其中的含意的話,也許在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還可以轉行去當桌頭。那張嘴彷彿是這無聊沉悶到近乎靜止的場景中,唯一還在動的東西。責備的內容反而像是稍縱即逝的清晨雲霧,根本進不了她的腦袋。儘管她在心中不停地為那些聲音吶喊加油,告訴它們終點就快到了,卻仍無濟於事,它們總是在搔到她耳邊時半途而廢。事實上,她聽得懂每一個字,但就是沒辦法將它們拼湊成任何一段有意義的句子。她只能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神流於渙散,並加強表情中散發的歉意。

    另一方面,在她腦部真的有在運作的那些地方,她一邊推敲著眼前的男人還得講上幾個小時才會罷休,一邊繼續思索那些可能發生的情況。

    她試著想像,如果,在她上司正好在講「任務」這個字眼的當下,一顆子彈從他太陽穴鑽入,並帶著血花從另一邊穿出,完成了它生而為彈頭的任務時,她臉上會是甚麼表情;當殺手出現在她面前時,她該說些甚麼才能避免倒地身亡的命運;另一種可能,她上司其實是個窮凶惡極的反派,出賣了國家機密,讓數以萬計生命的安危操之在敵國之手,她試著想像,她意外牽扯進去的,是一樁怎樣的陰謀,還有,陪她一起上山下海的那位特務,長得比較像是勞勃狄尼洛、李奧納多還是喬治克隆尼(當然此時他們看起來年輕了二十多歲)。

    她試著想像,如果,她上司注意到,其實她根本沒在注意聽他那些導人向善的偉大言論,那他臉上又會是怎樣的表情,他會不會叫她明天不用再來了?如果,就在她被炒魷魚的時刻,董事長突然走了進來,宣布她上司明天不用再來上班了,那喜劇般的場面會有多尷尬。

    她試著想像,如果,眼前那顆頂著油膩膩毛髮的頭殼突然爆了開來。Boom!腦漿、鮮血...嗯,就這樣,沒什麼特別的。

    她試著想像,如果,她上司突如其來地摘下了平日的假面具,在面具下的竟然是達斯維達!「I am your father!(去賣火柴!)」混濁的呼吸聲讓人寒毛直豎啊。她猜自己會配合地接著大喊:「Nooooooooooooo~~~!

    她試著想像,如果,突然好幾十隻掛著爛肉的手臂打破強化玻璃,穿過落地窗,伴隨著了無新意的咕噥低嘷,用嚇人的力道將背對著窗戶的上司拖了出去。(雖然她們位處辦公大樓第十二層,不過殭屍末日都來了,她想她可以忽略一點點的不合理。)她試著想像,她要往哪裡逃,手上拿的又是怎樣的傢伙,她也許不會甚麼絕世武功,但她要當活得最久的那個...

    突然!她上司的臉貼了上來,以跑百米的速度逼近她眼前,並將她撲倒在地!

    哇嗚!慘了慘了慘了慘了…
    以慢動作往後倒地的她,腦裡一片渾沌不明。難道他知道她在想甚麼?她就要失去這份工作了,更糟的是,惹怒了辦公室裡眾人嫌的主管,她可能連性命都要失去了...

    碰!

    她被重重摔在地上。
    在她感受到背部那陣扎實的撞擊感、疼痛竄進牙關之際,她同時也聽見了玻璃破碎與金屬凹損的聲響,那刺耳聲音又嚮又亮,就像是...整個世界彷彿硬生生轉了90度,仰躺在地上的她吃力地抬起頭,越過男人的肩頭往腳下看去,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一盞日光燈從天花板掉落地面,摔個七零八碎。

    「呼,天啊!」男人從上頭盯著她瞧,平凡無奇的臉帶著無比驚訝,「妳沒事吧?」
    她眨了一下眼睛作為回應。他似乎救了她一命,這是這幾個小時以來,她第一次聽懂他在說甚麼。

   她試著想像,如果,這是偶像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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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不是,她真的在想的是,她該不該為了那隻壓在她胸部上的手,而提出職場性騷擾的申訴。畢竟啊,人帥真好,人醜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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