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內在的小小道德勸說以及小小邪惡高鳴

    「去妳的,妳在看甚麼?老子要操死妳這臭婊子!」當他與那名金髮女子對上眼時,他聽見了那慢慢開始熟悉的狂躁嗓音,那精神病患般的聲音顯然是要他對那位約三十出頭的女士做些不雅的行為。他忽略它,就像大部分時後一樣,對待酒鬼不要太認真,或是那些很像酒鬼的人。

    迎著他走來的女子,化著淡妝,踩著高跟鞋,穿著露肩的象牙色洋裝。高雅,他心想。

    他對她微笑,像兩名素昧平生的旅人在山路上互相點頭打招呼一般,女子也向他微笑─帶點尷尬的困惑微笑,畢竟這裡不是某個適合健行的觀光景點,而是在某座大城市中的某條毫無特色的街道。一段插曲,他心想這是個還算愉快的小小插曲,有回應的微笑總是能讓他心情愉快。

    他繼續向前走,並且注意到那名女子在他身後頻頻回頭,似乎是在努力回想那個微笑的男人是誰。

    在他意識到這件事時,另一個他也逐漸熟悉的輕柔語調響起:「別費事了,善良的女士,您的臉龐美得太脆弱,容不下那些皺眉的疑惑。啊!這短暫又美麗的邂逅,祝福您未來我不存在的每一天。」他不予置評,他老覺得這傢伙有著難以置信的信心,高貴、溫和、有禮、善良,這傢伙的"言論"似乎有意切合這些美德。而他的想法是,這傢伙瘋了,不切實際的那種瘋。

    他繼續向前走,思緒再次飄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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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忘了,這確切是從甚麼時後開始的?去年聖誕節?父親入葬那天?生平第一次打出一桿進洞那天?老婆把離婚協議書擺在他面前那天?上司要他振作點那天?結婚紀念日?還是一直都如此?每當他開始思索這個問題,最後總是無疾而終,認識這兩個聲音後,時間變得有點模糊,讓他想起達利那些軟趴趴掛在樹上的時鐘。不管如何,應該不是從小到大都有這個問題,他相信自己有個相當不錯的童年,應該吧。

    總之,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他開始「聽」到聲音,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操!」這是他第一個「聽」到的骯髒字眼。事實上,這是直接從他腦中爆出來的,與其說「聽」,他想那更像是科幻片中的心靈交流或是甚麼類似的東西。  「你不該罵髒話的。」一個溫和有禮的聲音接著在他腦中響起,那聲音很客氣,不過也帶著譴責的意味。「我愛怎樣就怎樣!你就他媽一個娘娘腔,輸家!」粗魯暴躁的聲音回應。

    「操!」他跟著大罵了一聲,眼睛因為驚訝而撐到前所未有的大。心靈傳導?!在一連串他一時之間所有可以想到髒話之後,他深深吸一口氣,吐出,面色蒼白的專注,傾聽,而他以為會再出現的聲音沒再出現了。

    他很大力地(像他平常合掌打蚊子那麼用力)拍了拍臉頰,試著冷靜下來,想釐清剛剛發生甚麼事了。我是他媽的怎麼了?壓力太大?

    那聲音清晰得嚇人,一點也不假,就像直接在他腦海裡廣撥一樣清楚。他四處張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等著攝影小組拿著攝影機出來笑著對他說,嘿,先生,我們耍到您啦!可是沒有任何人帶著白癡的笑臉出現。

    他開始想其他可能性,FBI?蘇聯?他在電影裡看過那些殖入腦子的晶片,他搔搔頭,不過他找不出任何讓他捲入國際陰謀的理由,更何況如果要洗腦,只用一段簡短毫無意義的對話似乎不太可能成功。不過他也不排除這可能是長期的「暗示」,很快他就要去暗殺總統了。

    他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了一段時間,他還是沒有個準確答案,於是他到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一口氣灌完,並滿足的低吼一聲。他知道自己不是個推理專家,所以他不打算繼續做檢調人員得做的事。他猜想那只是自己精神狀況不好引起的小小問題。他想,睡一覺就好了,睡起來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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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已經開始相信,他真的聽到些什麼了,所以當他睡起來聽到「這條懶蛆終於捨得睜開眼了。」時,除了被嚇到,其實也沒太驚訝。「別這樣說他嘛!人都是需要休息的。而努力工作的人,更能明白好好睡上一覺的美妙。對吧?」有禮的聲音說,他幾乎可以看到聲音的主人眉毛詢問似的上挑。

   八成是瘋了,或稱作神經錯亂、精神分裂、思緒混亂、腦袋進水、記憶失調…之類的,八九不離十,他的腦子出了問題。

    他看過一部電影,主角是個平凡人,卻開始聽到有個女聲在為他的生活作旁白,情況有點類似,而戲裡面的心理醫師鐵口直斷的告訴主角,這是「精神分裂」,是的,先生,你精神分裂了!

    他相信如果去給心理醫生看,應該也是這個答案。等等,那倒也未必,或許是…嗯,幻想出來的朋友?(哈囉,小馬馬,哈囉,南瓜王杰克)他搖搖頭,心想自己應該沒有孤僻到這個程度。

    又或許是,中邪了!?可能某天經過墓園的時候,做了甚麼無禮的舉動,結果兩個古老的鬼魂決定對他糾纏不休。林林總總的鬼故事開始浮現在他腦中,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冷靜!少迷信了,或許只是,呃,外星人?那些該死的天外來客、偷牛賊,臉皺巴巴的怪異小矮子,老是綁架人類,再裝一些有的沒的到他們身體裡面!或許現在就算光著身子經過機場的探測門,也會在逼逼聲響中被一群警衛撂倒。他決定不再繼續想像被撂倒之後,會有什麼東西從肛門伸進他體內。

    總之,精神分裂應該是比較有可能的選項,會消除記憶的黑衣人也不無可能,又或者是 ─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爆笑聲打斷了他下一個關於魔法世界與自己腦袋之間關連的念頭。

    「我實在忍不住了!哈!你看這蠢蛋,還梅林、甘道夫與阿拉丁哩!」那個粗暴的聲音譏笑道。

    嘿!我很認真的!

    「呵呵,你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很幽默。神奇的彩虹獨角獸?發出聲波的大腦半獸人?你的想像力真是不錯。或許再來個會打啞謎的香蕉?」溫和的聲音用溫和的語調笑道。

    「去你們的!你們到底是誰?!」他脹紅臉地吼了出來。

    「事實上,我個人比較偏好那個古老鬼魂的想法,那比其他想法還貼近事實。」香蕉先生開口了,「首先呢,別叫我香蕉先生!我,是位侯爵,名喚尊貴的洛瑟‧阿特朗‧布里布里古波德‧波特克斯─」

    「你好,香蕉伯爵,我叫小明。」他覺得對方都報名子了,自己也應該有禮貌一點。

    「我不叫香蕉伯爵!而且我是個侯爵。噢!少來了,我們都知道你的名字,理查先生。而且打斷別人說話一點也談不上禮貌。」香蕉侯爵有點受到冒犯的樣子。

    「連你那他媽的真名我們也知道!」粗魯先生說。

    「是的,理查先生,阿波先生說的是實話,我們知道你大部分的事。甚至某些連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侯爵說,「我們是什麼?你可以把我們想像成守護天使─」

    「或守護魔鬼,嘿嘿。」阿波先生不懷好意地插嘴。

    「唉,是的,你確實比較像魔鬼。再來,你─」

    「你是說你們是天使和魔鬼?我內心的?像那種動畫裡面常出現在人物旁邊的小天使和小惡魔?」理查大聲提出疑問。不過其實他並不打算把他們想像成那種討人喜歡的小玩意。

    「我可以向你保證老子絕對不小。你想試試嗎?」阿波先生凶狠地說。

    侯爵清清喉嚨:「其實不管你怎麼想,我們的外觀並不重要。請讓我說完,好嗎?兩位?阿波先生你既然不想說明,那就行行好,至少別打斷我吧!還有,理查,你可以不必真的說出口,我們「」得到的。不然,在外面,你會被抓進精神病院的。」

    啊,我還以為我現在就在精神病院了。你們好,病友A與病友B。

    「別胡說八道,你沒瘋,還沒。現在,認真聽我說!我原本還期望你能自己想出來,這是怎麼回事,畢竟你的想像力真的很不錯。你根本不知道,讓阿波先生冷靜下來等待有多難...而你理當擁有所謂的『自由意志』,不過仔細想想,這對你可能很難理解。所以呢,我會直接告訴你,我們之所以出現,是因為那─」侯爵的聲音突然像被切歌一樣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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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斷訊一樣,整個房間突然被寂靜牢牢握住。接下來理查的腦裡一片靜默,這讓他覺得怪怪的。而讓他覺得怪怪的這點也同樣怪怪的,理查似乎很快就習慣了腦海中有聲音這點。有理智的人都知道,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理查打算拿這段空檔,來想像病友A與病友B那不重要的外觀。事實上,這很重要,畢竟如果他們還打算現「聲」的話,他可不希望腦中浮現的是兩團粉紅色的、黏呼呼的好腦子與壞腦子在上下開合。

    侯爵雖然說可以把他想像成守護天使,但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理察以為天使會有的那種完美聲音。不管是真是假,他有個爵號,大概是某種嚴肅的貴族。理查決定把他想成十九世紀英國的那種老古板貴族。上了年紀,又高又瘦,穿著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裝外套,領間打著蝴蝶結,內裡穿著白色襯衫,穿著黑西裝褲,乾癟的腳裝在昂貴的黑鱷魚皮皮鞋裡,手裡拿著一條紳士用的拐杖。頭上戴著有點過大的長禮帽,假裝自己的頭髮滿滿的塞在帽子裡,其實是想掩飾禿頭。左眼前方吊著單邊眼鏡(亮晶晶的!),眼睛是有點混濁的藍,高深莫測的藍。從鷹勾鼻下長出了兩條粗厚友善的灰色翹鬍子,幾乎把嘴巴都給蓋住了。是一個由黑與白所組成的老紳士。而在人前,他的背總是挺得直直的。

    阿波是個粗魯的無賴,有著一大把濃密的暗紅色大鬍子,大鬍子上面是一顆紅通通的醉漢鼻,再上去是兩顆圓圓小小的眼睛,深棕色的瞳孔同時透露出瘋狂與精明,搭配小圓眼的是兩道總是緊皺著的大濃眉,再往上就是他頂著的亂糟糟地推到中間的龐克髮型。這傢伙肯定壯得跟熊一樣,也許他根本就是某種有著紅棕色毛皮的熊類,渾身毛茸茸的。他大概會穿著捲起袖子、髒兮兮的格紋襯衫(上面三顆釦子不屑扣上,露出他寬厚的胸膛與「性感」胸毛)。再隨興的搭配牛仔長褲,以及硬漢專用的短靴。而當需要嚇唬人時(或太陽太大時),會戴上硬漢必備的墨鏡。高大凶狠的傢伙,用古銅色肌肉和恫嚇裝扮自己。

    「去你媽的!老子才沒這麼膚淺!我的角呢?我的山羊蹄呢?」阿波咆嘯。

    「別鬧了,阿波先生,你既沒有角也沒有山羊蹄。」侯爵說。

    「別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安撫老子!這些傢伙的腦中的魔鬼都有那些怪東西,所以我也該有!」阿波繼續咆嘯。

    「不管怎樣,我們的外型不重要。但如果那對你來說,是尊貴高雅的象徵,那我可以勉強接受那個形象。但如果能再年輕英挺一些會更合實際,嗯,雖然我想長者也透露出了威嚴與智慧...還有鼻子不應該這麼大。噢,至少我的眼神應該更銳利一些吧...好吧,算啦,外觀不重要。」侯爵無視了阿波的抗議,而對於理查的想像,他寬宏大量地妥協了。

    「我靠!隨便啦,老子才不在乎你怎麼想,我超酷。」阿波突然變得興致缺缺,理查可以想像他雙手一攤地往沙發上倒去,而可憐的沙發則因為他的重量發出嘎吱一聲的哀號。

    「好啦,我說過,我們不該把注意放在我們的外型上,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剛說到哪啦?」侯爵問。

    除了兩位病友在我腦中講個沒完之外,沒有任何我瘋了的證據。哦!你還打算告訴我,你們出現的目的。

    「啊!沒錯,我們之所以出現,是因為...」侯爵停頓。這是一個奇怪的停頓,    「是因為...」侯爵再次停頓。「呃,我們出現的目的是要...」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困窘,侯爵似乎很遲疑。「是要...」老紳士在腦中不斷搜索他要的答案,不過某個地方似乎「壞」了,侯爵尷尬地吱吱唔唔了一陣。理查幾乎要為不知所措的侯爵感到難過了。

    那麼,阿波,你知道嗎?

    「呃,就是那個啊...操!老子才不屑做這種講解的工作!」明顯地,狠角色阿波也不知道,或是忘記了原因。

    沮喪又愧疚的侯爵說:「事情是這樣的,那個,就是那個原因,不知怎地,我…我好像忘了。」

    你忘了!?你說你忘了?你們刷一聲地憑空出現,把我變成精神分裂患者,然後再跟我說你們沒有任何理由出現?你忘了!?您兩老是在開玩笑嗎?喔,老天,  我到底在幹嘛啊?竟然在跟自己吵架...

    「不不不,很確定的一點是,我們不是你。你真的還沒瘋!至少請你相信這點,而我們出現的理由嘛...我真的完全想不起來,有一塊地方就像被整個抹去了一般,空白了一片。我相信,阿波先生對於這點,應該也有一樣的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爵呼出一口氣,自信心頓時消失無蹤。而理查也能感覺到,阿波的低吼裡充滿挫敗感。

    也就是說,你們的確是為了某種目的出現的?只是不知為何被阻撓了?

    「正確,我們與你們有那麼一點不同,是某種,呃,生物?某種你們不太了解的...其實也不能說是生物...」侯爵似乎打說要用委婉一些的說明。

    「某種比你們這些小蟲高好幾個檔次的存在?」阿波似笑非地建議。這傢伙肯定一口爛牙,理查心想。

    那我得說,只能祝你們好運了,高檔次存在們的記憶力,讓小蟲們望塵莫及。理查在腦中對他們做了一個脫帽敬禮的動作。

    「這是諷刺嗎?」侯爵好像真的不懂。

    「是的,你這呆子。」阿波翻了個白眼,「聽好了!小蛆,別耍嘴皮子!老子會─」

    「噢,得了吧,省下你的恐嚇。理查先生,你要知道的是,我們真的存在。而且,我們是友善的存在,至少對你而言。阿波先生只是感覺起來凶神惡煞了一點,其實他人很好地。」阿波似乎打算反駁些甚麼,不過他忍住了。「所有人類都被賦予了『自由意志』,那代表了,不論好壞,你們可以做出你們想要選擇。但你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理查先生,你是被選中的人。」

    喔喔喔!終於!被選中的人!就是說我現在有甚麼超能力囉?哪個世界需要我拯救啊?我會噴火嗎?還是我可以飛?快如閃電?買東西不用錢?!

    「白癡。」阿波評論。

    「很遺憾,你什麼能力都不會有。自由意志是上頭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基本方針,你當然也不例外地享有這份餽贈。不過有那麼一件事情,必須由被選中的你來完成。而這件事如果全讓你自己選,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跟這件事擦上邊。」侯爵停頓了一下,「簡單來說,有一件事與你可能八桿子打不著,但卻又非你來做不可。也就是說你有你的使命,我們出現就是為了讓這件事發生。我們的工作就是提出建言,對於你可能會輕視的眾多事物,提出我們的想法。而你還是能保留你的意志,至高無上的選擇權還是在你手上。做,或不做,操之在你。但是...」

    但是…?

    「但是,由於不可言說的遠大目的,我們...弄丟了那件事。」侯爵把話說完。

    「真的,那不能算是我們的問題。」阿波近乎認命地說。

    不可言說的遠大目的?

    「上頭的想法是很難猜測的。祂們交給我們一件工作,而我們去完成它。卻在我們準備告訴你是哪件事時,把關於那件事的資訊給了回去...就像我前面說的,我不清楚原因為何。」侯爵說。

    阿波憤慨地接著抱怨:「大佬們就是這樣,出什麼主意都模糊不清的。又愛給些神秘兮兮、模稜兩可的提示,像『淚痕旁老橡木上的獨角仙』、『仔細聽好了,往東飛行三...啊,老諾你回來啦,地窖裡有…等等,連結還沒斷啊。喀...』就切斷了!搞什麼啊?!或是『秘密姆大陸崛起萬歲』之類的,這些鬼東西根本不能算提示!姆大陸跟那次任務完全無關,麻煩的還不是老子...」

    「別抱怨了,阿波先生,再多怨言也不能讓我們任務進行得更順利。雖然真的搞不懂,我們也就只能盡力多試些東西啦。」侯爵嘆了口氣,「總之呢!以後請多多指教!我們也不會無時無刻待在你腦裡,我們也有一些自己的事要做。不過,別擔心!大部分的時候,我們會與你同在的!」

    那才是我該擔心的吧...

    「好了好了,就先這樣了!我們很快就會再碰面的,再會。」侯爵用理查給他的形象,在他腦裡清晰地,微微行了個禮。

    「我想接下來,你的小腦袋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你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或不信。」阿波的話一完,兩個聲音都消失了。不是魔術師往地上丟東西「砰」一聲那種消失,而是簡潔有力,連「咻」一聲都沒有地就不見了。

    哈囉,兩位?

    沒有回應。

    理查回過神,這才發現已經早上八點了,上課要遲到了。而自己到剛剛為止,都是保持準備從床上站起來的姿勢,他順勢逆向操作,有點無力地躺回床上。

    「這真是太好了,還好意思抱怨別人,這到底想表達甚麼啊...」然後理查才意識到,「自言自語是發瘋的第一步,啊,又來了。」不過管他的,如果有人也經歷過一段在腦袋裡的聊天,肯定也會覺得把話說出口是件很過癮的事。

    理查不會去看心理醫生的,反正他也知道醫生給的答案是甚麼。他倒是覺得自己挺厲害的,經歷了那種詭異的事情,還能像這樣繼續思考,心理素質肯定非常不賴。雖然還有一大堆的疑問,不過也許阿波說得對,相不相信比較重要。就理查來講,「明天」就像被綁在某種怪異的自動餵食機上面的派一樣,一天又一天的直往你嘴裡送:不管合不合你胃口,不管你塞不塞得下,日子還是要過。

    而對於那個大事件,既然他們可以忘記它,那大概沒甚麼好急的吧?啊哈!被選中的人,我相信。使命這件事,「走到哪算到哪囉!」閉上眼,理查對自己說。

    然後,為了大局著想,被選中的人決定翹掉第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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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所以是在還有課要上的時候開始的,能想起這點還挺鼓舞人心的。

    理查把思緒拉回眼前那條毫無特色的街道。在那之後,侯爵與阿波不負期望,不分晝夜地出現。

    在他的求學生涯,在他的日常生活,在他的工作時間,在他的放鬆時刻,而當然現在也...「嘿!那台檔車看起來不錯!來吧,偷機車的技巧,老子之前向你提議過的,你現在想學還是可以開口的!」

    阿波的提議,出乎一開始所意料地,並不總是魯莽,甚至大部分的時候還都有萬全退路。如果能照著他說的做,對理查來說通常有益無害,但別人來說就可能不是這麼回事了。

    「那台腳踏車倒了呢!幫它小主人個忙,將扶它起來吧!啊,滿地,明明有垃圾桶的啊!理查先生,麻煩你了。」而多愁善感的侯爵要煩惱的事,大到核廢料外洩,小到衛生紙該怎麼處理才能節省寶貴的空間。

    理查猜想侯爵可能是想多見證一些人性的光輝,而那種東西其實有時候因時而異。譬如說,有個老婆婆手不穩,錢包掉了,你知道人老了,膝蓋不好、腰不好而且視力也差,你理所當然應該去幫她。但,事實是,你與老婆婆之間是一段尷尬的距離。如果你照著侯爵的建議,一個箭步上前幫忙撿婆婆的錢包,那下場可能是被旁邊「見義勇為」的人們,扭送進警局,去好好解釋你的行為;或是你得想想該怎麼跟她的家人解釋,老婆婆是怎麼突然心臟病發的。

    理查撿起剛吹來腳邊的垃圾,掃視了一下,是份出租房子的廣告,理查討厭這種廣告,一來造成環境髒亂,二來收租這種好工作是他無法達成的小小夢想。

    他把廣告紙揉成一團,瞄準最近的垃圾桶,大概三步的距離。聚精會神,投籃的完美姿勢,左手只是輔助,呼出一口氣,投出 ─ 沒進,沒甚麼聲響的彈了出來。

    「嘖。」理查聳聳肩,走近把垃圾撿起來丟進垃圾桶裡。

    「一個小小的善行,是可以改變世界的。」侯爵滿意的說,「千萬不要小看─」 

    千萬不要小看芝麻小事的力量,我知道,你說過幾十遍了。不過,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認為這條街上少了那張廣告紙,世界會改變些甚麼。

    「眼界要試著放遠一點,理察先生。請你想想看,如果,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風,將剛剛那份租房廣告,吹到某輛汽車的擋風玻璃上,而那輛汽車正在疾駛,那可是會造成一場車禍的呢。」侯爵耐心地解釋。

    在這之前,侯爵也解釋過許多可能會發生的案例,有些實在是有些牽強。事實上,是大部分都很牽強,像是抓過屁股的手與靈魂救贖之間的關連。通常,這些假設都不太能讓人信服。

    所以這次,理查也只是嘟噥了一聲敷衍過去。

    「嘿,看那小鬼頭,白白胖胖的,肯定是隻小肥羊。過去找他,將你的嘴交給老子,老子會處理好的。」這倒不假,那小男孩看來的確是個家境優渥的小公子哥,而如果讓高明的騙徒阿波來忽悠,好處肯定不少。

    不過,理查現在沒那個心情去做壞事。

    理查接受了他們的建言做了許多事,當然也拒絕過了許多他們的建言。那些建言,有好有壞,而他慢慢發現,人們所謂的好壞,其實是指自私與否。人可以選擇的,實在很多。

    雖然說,理查後來知道了,這兩位並非全知全能的,他們是中間人。他們並不真如他們所宣稱的,清楚知道那麼多事情。在某些方面,理查懂得甚至比他們還多。不過,還是有很多很多疑惑,理查想從他們那裡理清楚。

    於是,他問。

    我到底要幹嘛?如果我完成了那件事,我會知道嗎?像是突然傳來天國的鈴聲,再由鳥排成一些字,來恭喜我通過考驗了?如果目的達成,你們會消失吧?我會如何?這煩人的一切到底是為了甚麼?

    這次,侯爵和阿波放了一段清晰的影像進理查腦裡: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再轉過頭住視著他,異口同聲地說:「為了不可言說的遠大目標。」

    「一切,都是為了那個遠大目標。」侯爵補充,同時眨了眨他乾澀的雙眼。有講等於沒講。「你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你的好奇心,並沒辦法讓所有問題都有令你滿意的答案。」

    「至於其它問題的答案,忘了它們吧。你那可悲的小腦袋是沒辦法理解的。」阿波接著補充。

    去你們的!

    唉。理查搖搖頭,嘆了口氣,接著再有點無力地罵一次,去你們的。

    他繼續向前走,半夢半醒似的,思緒再次飄到遠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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