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地下行動後援小隊〉 ─ IV

IV 昆利普斯

    團結學院,全名為「非人類種族團結起來對抗唯人主義多元學院」,主要成員當然就是人類以外的各色種族。最近也有一些人類會到裡面聽課、參與活動,多半那些會在市政府前高舉著「種族平權」牌子的文藝青年。對於他們所謂的種族問題,我的觀點是:他們跟我們並沒有甚麼不同,就像人類一樣,裡頭有一些好人,也有一大票徹頭徹尾的混蛋。

    這地方位於學院區旁邊的通域市集裡。雖美名為學院,但其實只是由五間大型長屋,加上一座儲存震災糧食的穀倉所組成。但這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五間長屋裡,各分別隔出了許多間房,作為各種用途,也提供各種族各種服務。

    我在團結學院的演講廳,找到了正準備上台的昆利普斯。這時場內已經湧入了各種尺寸的種族,整個會場大概可以塞下五十多人,一片吵雜。

    他看到我,肅穆的向我點頭致意,我則向他舉起右手回應。


    昆利普斯是個穴居人。他就像一般穴居人一樣,圓滑的頭長得有點像烏龜,沒下巴,沒鼻子(那位置上只有兩個孔),全身上下也幾乎沒有毛髮。僅有四隻手指的雙手長過膝蓋,雙腿像青蛙腿般彎曲,因此,比起手臂,他的腿看起來很短。細長的眼睛總是瞇成一條線。偶爾等到他撐大的時後,可以發現他的瞳孔很大,幾乎佔了眼睛的十分之九,而且是濁灰色的。

    聽說他在他族裡很帥,是殺手級的雄性激素釋放機,在母性面前特別吃香。這點我倒看不出來,對所有非穴居人的族群來說,穴居人都長得一樣。好吧,也許兩棲類的生物可以看得出差別。

    不過,他並沒有滿足於他的姣好臉蛋,甚至棄之如敝屣,斷然投入學術之路。他是穴居人的洞口大學首屆的畢業生,並且是第一名畢業,是個天才。

    而我所謂的天才,是指他可以數到九,也就是八支手指以外的數字。

    我不是種族歧視,只是穴居人的算術天賦實在有目共睹、遠近馳名。

    不過,我也不是指昆利普斯是個笨蛋,他比其他穴居人都來得聰明許多,大概也比有些人類還來得聰明。他在算術以外的領域頗有學院生的風範,他也有能力思考高深的哲學問題,也因此看出了穴居人在這大城市生存受到了多少壓迫,於是他站出來想替他的族人們爭取些公平正義。有時候還有點……極端。

    突然,全場安靜了下來。昆利普斯站上墊高出來的木造平台,他今天穿著那件團結學院的兜帽長袍,左胸上有個標誌,紅、藍、綠、灰四色組成的圓環,象徵平等。腰上圍了一條細繩。整體看來就像個嚴肅的學者。

    他站上台,用他兩顆黑豆大的鼻孔,深吸了一口氣。

    「殺了全人類!」昆利普斯大吼。

    全場先是一片肅靜,然後開始鼓譟「殺!殺!殺!殺!殺!殺!」還有些人起鬨大喊:「宰了他們!宰了他們!」或是「人類必須死!」

    我突然覺得我來錯場了,為了幾塊免費麵包而被殺,實在太不體面了,而且丟臉極了。

    正當我起身,準備偷偷離開時,全場又爆出一陣笑聲。

    「哈哈哈!你們懂的!老笑話了!」昆利普斯自己也笑了一陣子,雖然我不懂笑點在哪,我也跟著乾笑了幾聲。

    「我曾聽人說,用笑話開場是再好不過的了。本人叫昆利普斯,洞口大學第一屆畢業生,團結學院客座講師。」他的聲音扁扁的,喉音很重,聽起來很像在清痰,一開始聽可能會不習慣,聽久就沒事了。雖然我每次聽都還是得重頭再習慣一次。

    他舉起手制止了觀眾繼續笑下去:「好了好了,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主題吧。今天,我們要探討的主題是 ─ 」,他用三支指頭夾起一根粉筆,轉身在黑板上邊寫下:『王權時代下種族政策過失初探 ─ 以穴居人之落舌部族為例』。

    「是的,眾所皆知,過去,從凱爾林王時代,一直到近現代的迪瑟王,甚至是現在北地聯合王國的魯曼王,對於人類以外的異族都採取了極端排外的政策。」他舉起手指,「幸好,我們生活在還算『開明』的波利斯城。」聽眾響起幾聲竊笑聲。

    「由本人研究對象落舌部族來看,北地王國限定了他們的居住地、武器,但並不管控人口,因為人口越多,他們就能從生產力上升的穴居人身上榨取更多利益。稅率則是前所未有的高,三分之二的糧食生產。他們甚至將不屬於該地的其他部族遷入,像是鈍牙部族、暗光菇部族,人口暴增,而在居住空間限制、以及傳統部族之間的關係之下,產生了各種問題。部族之間的征討掠奪司空見慣;私婚的結果也出現了身分特殊的一群新生兒,這些新生兒得面對的不只是擁擠不堪的環境,也得面對夾縫間的卑微生活。而對於武器的管制,更是將原本狩獵野獸、抵禦外敵的傳統……」昆利普斯口沬橫飛的說個不停,他那鋸木般的語調中帶有一種魔力,這種魔力出現在各式各樣的演講之中。

    於是我漸漸睡去……

    「……我們曾經流下眼淚、汗水與鮮血,我們有歷史為鑑,歷史不是用來遺忘的,它提醒我們曾經有過甚麼樣的生活,督促我們向更美好的未來前進!謝謝各位!」當昆利普斯結束他的演講以後,現場響起的掌聲和歡呼聲把我從睡夢的一片虛無中拉回現實。我用手背擦去嘴邊的口水,跟著群眾拍手。

    接著,我用餘光瞄到我此行的目的出現。兩位圍著廚用圍裙的哥布林,推著比他們還高上半顆頭的長餐車入場。

    這時我撇到昆利普斯在講台下跟其他人交關,談得頗為開心的樣子。他視線突然掃到我,停在我臉上,向我點點頭,我向他比出我的兩根大拇指,希望這兩支指頭能告訴他我覺得他的演講有多棒。他回了我一個淺淺的笑容,然後就繼續回去與他的幾位聽眾交談。

    我以前有來參加過幾次,在演講與下一場演講之間,會有這些由自願者參與準備的食物供來賓使用。我快步走向餐車,執行我這趟遠行而來的任務。

    餐車上的菜色,有正常的麵包、馬鈴薯泥、整條的鮮魚、濃郁到近乎凝固的湯(有幾顆老鼠頭浮在上面,哥布林名菜)、涼拌菇類(微光菇、惡魔糞便、樹齒,還有幾種我認不出來)、沒煮的包心菜和胡蘿蔔。還有個主菜,一整隻的烤布林豬,裝盤在一個長方形的鐵盤上。

    布林豬大小跟一般農民養的小豬仔差不多大小,被眷養在各種髒亂得可以讓哥布林居住的地方,身上的毛又多又粗糙,長得又瘦又醜,肉吃起來不算美味。但至少是種容易餵養、甚麼都肯吃的家畜。

    我得說,我並不欣賞哥布林的廚藝,但這是免費的,我沒什麼好抱怨的。我上前拿了盤子準備拿些麵包配些馬鈴薯泥,再切幾塊肉來吃。

    突然間,一個黑影閃進,占據我的整個眼角!一股衝擊隨之而來,我硬生生被彈開,我側身撞上另一名與會的女半精靈,她嬌喘了一聲,我聽了差點硬起來,我忙聲道歉。當我穩住陣腳以後,有個渾蛋擋在我跟食物之間,而且正在對那隻烤布林豬痛下殺手。

    「嘿!你!搞甚麼阿?急著去參加你祖母的葬禮啊?」我生氣的質問那混蛋,氣勢滿分。

    話出口以後,我才發現那是個有夠高大的混蛋。他上半身穿著無袖的熟皮戰鬥皮甲,兩支壯碩的紅棕色手臂有好幾道傷痕,兩隻手掌上纏著厚重骯髒的白色布條,上面滿是乾掉的血汙。

    他轉過身,低頭看著我,整整比我高出一顆頭,我馬上就認出他了。一隻半獸人,而且還不是隨便一隻半獸人,是那位半獸人。

    「噢,嗨,葛需努。」我擠出這幾個字。

    「您好,霧尼。」他用他剩下的那隻眼瞪向我,瞳孔是深到像咖啡色的紅。另一隻眼則是蒙上一層白霧,一道像是被胡亂扯開的傷痕劃過,他的眾多戰績之一。

    「您有話要跟我說?」他說話很有禮貌,但嗓音冷酷,活脫脫就是個血腥戰場上的狠角色。那種因為你叫他去參加祖母葬禮就會把你活活扯成兩半的狠角色。

    「嗯,嗯?我有嗎?你肯定是聽錯了。你請繼續吧,別讓我耽誤你用餐了。」我一點都不想惹上葛需努。

    不只是因為他的肌肉大得嚇人,有人說過,他大概是整個波利斯城中,最聰明狡詐的半獸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達帕藍的「執行者」,也就是整個地下世界裡最有權勢的頭領手下中,最能打的殺手。這麼說吧,在這種大城市裡,酒館裡的故事數之不盡,而許多酒鬼又更偏好黑幫傳奇(然後醉茫茫的說那狗娘養的不算甚麼,等那老兄遇到我腰上這把好兄弟就要…),葛需努就是其中好幾則故事的主角。

    「那就好,來吧。讓我替您拿盤子,一起吃吧,沒準我跟您可以聊聊近來城裡的情況。」他露出笑容,可以清楚看見兩根突出的犬齒翹起。

    「不了不了!怎能勞煩你呢!何況我吃塊麵包就得走了,公務繁忙啊!」我冒著冷汗陪笑道。

    「是嘛,那就不叨擾您了。」他笑出聲,「我代表達帕藍頭領向您致意,願頭領與您們的友誼與信任長存。」他微微鞠躬,說完就轉身帶著半隻布林豬離開了。

    我喘口氣,匆匆抓了幾塊麵包藏進我的外套裡,就快步走出團結學院了。

    他來這裡幹甚麼?他突然對這類活動感興趣了?他除了是打手,同時也是達帕藍的貼身保鑣與參謀,深受信任。莫非他來是要進行甚麼計畫?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我現在沒資訊、沒線人、沒權勢、沒籌碼,連辦案的直覺都神奇的消失了。

    另外,我還想了個問題:不知道我還打不打得贏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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