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逃!

    在毫無情調的嚇人夜晚裡,露出枯骨般詭異笑容的彎月,病懨懨地掛在黑得不像話的天頂。一個單薄身影跑著。杳無人煙的沼地樹林,恐怖片般的鬧鬼場景,他慌亂地奔跑。這裡的樹木只有黑、灰兩種陰鬱色調,扭曲怪異得像是提姆波頓筆下的產物,嘶啞的風吹過中空的枝幹,帶出深藏其中對生命的妒意與厭惡。逃跑的他並不是獨自一人,樹影間不知名野獸的瞳眸在暗處閃爍,枝頭上的鴉群目光獵尋著膽敢闖入此處的傻子,貓頭鷹不再像和藹慈祥的智慧老人,反而偏執得像是狂熱的審判者,各種食腐生物像圍觀一場鬧劇的群眾,不懷好意地從眼中透露垂死者的貪婪。這裡並不安靜,各種聲音毫無秩序地向他襲來,在他倏亂又缺氧的腦子裡肆無忌憚的咆哮。


    但那些都不能讓他分神畏懼,他狂亂地奔跑著,就像地獄的九十九頭獵犬正吠著冥火追在後頭一般,他沒命地竄逃,冷風讓視線逐漸模糊褪去,寒意讓軀體逐漸失去知覺,殘枝破葉無情地打在稚氣的臉上。他的腳早該無力,他的胃開始絞痛,他的肺在燃燒,他的頭殼在哀號。但恐懼─純然的恐懼,讓他不敢鬆懈,讓他只能不斷催促自己那可憐的雙腳前進,亂調的氣息從他體內竄出,他的腦子糊成一團糟,他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這一切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但肯定的是,他的確該逃,放棄的念頭被壓縮在理智中最微不足道的角落,他知道,有些事情遠比死亡本身還來得可怕,像是迫在眉睫的下一刻命運。他該像沒有明天,甚至是沒有下一秒鐘那樣地全力狂奔,因為追在後頭那端的事物,遠比神話裡出現的夢靨還可怕─「現實」正拖著理性的擁腫觸手一步一步進逼。用祂無所不知的全知之眼,瞪視著;用祂無聲震撼的真理咽喉,嚎叫著;用祂無法逼視的神聖威容,恫嚇著;用祂稜角分明的利齒,用祂不容質疑的巨口,吞噬一切熱血傻瓜細胞,用數字與真相,讓所有天真美夢就此妥協。

    總統、太空人和科學家,原來「我的志願」曾經這麼偉大,他繼續跑。
    聖誕老人長得比較像爸媽而不是電視裡那個駕雪橇的胖老頭,他繼續跑。
    如果望向午夜十二點的鏡子,將會看到的是早該去睡的自己,他繼續跑。
    美人魚的出現其實是因為當地漁夫認錯人了,他繼續跑。
    亞特蘭提斯從來不曾殞落,如同她從不曾存在,他繼續跑。
    美國不只不是救世主,還到處搞別人的國家,他繼續跑。
    龍、大腳怪與尼斯湖水怪不知怎地都找不到了,他繼續跑。
    再怎麼專注地盯著湯匙,尤達或鄧不列多都不會出現,他繼續跑。
    十字軍聖戰打得一點都不神聖,戰爭根本愚蠢至極,他繼續跑。
    如果波斯帝國還在的話,他們會生產現代陸軍,而不是戰象,他繼續跑。
    周星馳私底下脾氣很差,現在還跑去當政務委員,他繼續跑。
    南方四賤客竟然被愚蠢節目給擠掉了,他繼續跑。
    人都是會死的,親人也不例外,他繼續跑。

    他繼續跑著,雖然他知道,那一刻終會到來,他會被絆倒在地,他會被生吞活剝,他會被分解,他會被重新塑造成一個「有用的」正常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思考,他會知道甚麼是「更好」,他會被磨成合適的形狀,他或許會找到他所被允許的位置,他會……但不是現在,這一秒,他繼續奔逃,他乞求,他知道這只是奢望,記憶中的那個智障,想再做一秒不成器的自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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