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地下行動後援小隊〉 ─ VI

VI 阿脊

    我跟銳草並肩走回總部,這時太陽已下山,天色暗的讓所有鼠輩得以肆無忌憚的橫行,克瑞可街上的引路石亮起。辛勞一整天的男男女女拖著疲憊身軀回到那張對自己的腰酸背痛毫無助益的床上。這是個安靜的街道,正好適合我們這種乏人問津的小隊。

    而我的總部是附近寧靜居住空間的突兀亂源,隊員在總部集合,等待巡邏的前夕,通常會很吵雜。可以聽到海姆在歇斯底里、昆利普斯在辯駁、加爾在狂笑起鬨,有時候,慷慨的杜林還會帶酒來與年輕小輩們共飲,就像間燈火通明並由政府贊助的小酒吧。

    稍早海姆的抱怨裡提到,巡邏是晚上八點開始,一分一秒都不能延遲,而你早到算你應該。工作到十二點,共四個小時,若有少掉一分一秒則由個人薪水裡扣除,算出來的結果精準得嚇人。這不只是我們而已,我問過其他部門的人,每個我問道的人都有同樣的嚴格規定。而到底是怎麼計算這些時間的是一個大謎團,有人說爵爺訓練了昆蟲與老鼠來監視政府官員,有人說是因為爵爺有面遠古流傳下來的魔法鏡子,也有人說守護小精靈真的存在,你偷懶、做壞事祂們都知道。我個人是比較支持魔法鏡子那一派說法,不過還要加上一大群辛勤的監工,或是一顆精密到超乎想像的腦袋。


    儘管如此,她牢牢管控了工作時間,但對工作情況的要求卻沒那麼嚴格。所以我的副隊長偶爾會帶酒前來,並喝醉上工。其他人也會喝上一兩杯(或瓶),然後開始像酒鬼一樣大聲講話、大聲唱歌,所以通常總部到了這個時候,會讓人有種置身午夜酒館的錯覺。說實在的,我對於我們沒被附近居民投訴感到很訝異。

    但今晚,我走到離門口剩十多步的距離時,竟然還是一片寧靜。

    不對勁,每次有這種感覺時,晚風吹起來反而更宜人。

    我把右手放在警棍握柄上,左手先是示意銳草留在原地,接著在腰上摸索我的匕首,拂過它柄上的凹痕,熟悉它的存在。

    我靠著牆邊陰影,彎下腰避過那些做為窗戶的洞孔,慢步靠近大門。我無視膝蓋的抗議,蹲在其中一個洞孔下,試著觀察情況。房內燭火微弱地搖曳,並且傳來陣陣低沉的喃喃說話聲,我不敢冒險抬頭看像室內。

    我試著附耳去聽那些聲音說了甚麼。

    「……殺了他們…全部…尤其不能……他回來……隊長……剝皮……」我只能勉強聽到斷斷續續的字眼。這是在密謀犯案?還是案發現場?我的隊員已經全被撂倒了?葛需努其實非常火大,早我一步回來要斬了我?還是債主之一?難道……我們已經完全沒有利用價值要被除名了?

    我微微瞥了一眼銳草,他有些疑惑,可是努力維持鎮定。我手離開警棍,警棍一點用也沒有,我左手抽出匕首。接著,我靈巧地甩了一下右手,兩把飛刀從袖子的隱藏口袋滑進我手掌。我在發抖,混合著恐懼與興奮,但我的手,跟當年一樣穩。

    波叔說過,快、狠、準,別讓你的敵人有那個命知道你來過,我從沒忘記。

    我快步走向上大門階梯,腳步自認安靜無比。

    接著大力踹開門,一切都發生在一口氣的時間。

    蹦!

    「出現啦!」、「啊啊啊啊啊啊!!!」、「鼠身亡魂來了!」、「操!甚麼─」、「不啊我皮啊!」屋內尖叫聲四起!門的木痕沿著門軸快速向後退去,房間的明亮光線瞬間射向我的雙眼,我向左蹲踞,希望閃過任何突如其來的攻擊,同時瞇起眼,搜尋我的獵物標靶。

    而所有我能找到的目標,都是我親愛的隊員們。一個個正哭爹喊娘。

    「我操!別叫了!你們又在搞甚麼?」我收回幾乎往前猛力甩去的手,讓飛刀滑回袖子裡,再把匕首插回原位。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們。

    六名隊員圍著一支蠟燭,跌坐成一團。除了赫準以外,所有人都凍結在往後猛縮、雙手撐地的動作,個個臉色慘白,達成了某種同步。赫準在一片驚嚇中,冷靜地向我點點頭。其餘人,杜林、海姆、加爾還有昆利普斯,維持了那可笑的動作兩三秒,然後鬆了口氣,責難地看著我。然後另一顆頭擠進我腋下,銳草好奇的看著他們,然後又回頭看我。

    「大爺啊,幹啥踹門呢?這是你的地盤啊!你他媽嚇死我了!」杜林首先開口,老矮人的臉色有點慘白。

    「哈哈……」加爾不確定的乾笑了幾聲。「我還以為鼠身人來找我了,原來只是隊長啊,下次記得敲門好嗎?哈哈……」從沒敲過門的人好意思要我敲門?!他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仔細的觀察我,大概是在等著看我屁眼會不會長出老鼠尾吧。

    「我……我沒被嚇到。都是些狗屁,我才不怕。」硬漢海姆嘟噥。「我也沒,嗯,只是些空穴來風,嗯。」昆利普斯接著說,手一揮表示無稽之談。

    最後一名隊員,躺在地上,化身成一座小土丘。他倒下的地方離我最近,他側躺著翻起白眼,口吐白沫。

    隊員阿脊倒地。我大概猜到發生甚麼事了。

    「你們,呃,在講鬼故事?」我怒問。「搞毛啊!你們是小孩子在露營嗎?」

    「霧尼,你聽,是這樣的。」杜林還在喘,舉起雙手開始試著解釋。「本來呢,我們是在跟小赫準聊一些下水道要注意的事情,對吧?」他看向海姆,後者點點頭。「然後啊,不知誰開始講起了可怕的傳說 ─ 」

    加爾恢復活力,跳了起來。「我!我!是我開始的!『復仇的狂熱妻子鬼魂』,下水道版本!」他一手滑過空氣,加強戲劇效果。「這是發生 ─ 」

    「然後!」杜林快速打斷他。「然後,你知道的啊。這種事就是會拋磚引玉,都市傳說越傳越多嘛!甚麼討皮人、鼠身人頭、下水道亡魂、死亡黑霧……林林總總的。有些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呢!剛正要講到討皮人脫下他的面罩,人皮做的面罩!拿著他那把血淋淋的生繡手術刀走向受害者……然後你就像個瘋子一樣踹開了那扇可憐的門!」他這時才回神看到阿脊倒在地上,肢體呈現不自然的角度。「看看你幹的好事!可憐的阿脊被你嚇到昏倒了!」

    「我?是你們在發昏講那些嚇自己的鬼玩意的啊!而且,老頭,你明明知道討皮人真的存在啊!」海姆聽到縮了一下,嘿嘿,我注意到了。「那時是我們跟戈登警長一起逮到那變態渾蛋的啊,你忘了?」

    「嘿!我當然記得!我只是想融入氣氛嘛!」杜林抗議。

    「隨便啦!總之,你們的小小集會該結束了。準備上工啦。別跟我說你們聽了鬼故事以後不敢下去。」我皺眉頭看著阿脊。「你們先去準備,你也是,赫準,很高興看到隊上還有一位有膽量的隊員……」赫準聳肩冷冷地咧嘴笑,然後他們就各自散開去裝忙了。

    我走上前,蹲下查看阿脊的情況,這巨魔真的嚇得昏過去了。太扯了。

    阿脊,我隊上最高大的隊員,一名來自姆姆林沼地的巨魔。有著短短的尖耳朵,一頭蓬起的暗綠色頭髮,扁平的臉套上一顆高挺的大鼻子,配上擁腫寬闊的身材。他是名半素食主義的巨魔,意思是說他不吃人類,這點其實沒什麼,來城裡找工作的巨魔幾乎都是半素食主義者。用巨魔話來說的話,就是城市、人多、不能吃、會死翹翹,外地討生活嘛。

    特別的是,阿脊非常善良,而且也成正比的膽小。他在巨魔裡的體型算是非常矮小的(儘管如此還是比我高出兩顆頭)。通常,在野蠻又強調力量的部落裡,體型弱小的成員通常會比高大者來得更冷酷、嗜血、卑鄙、野蠻,以此來弭補體型上的劣勢。然而,阿脊卻善良得不適合任何打鬥,來城裡的巨魔通常是做護衛、保鑣或是凶狠的工人,他做不來那些,他在試圖打跑任何酒鬼、流浪漢、乞丐之前,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問雇主:真的要這樣做?真的?我打囉?不好吧?最後只好淪落到這個不用打擊罪犯的工作。

    我拍了拍這大塊頭的臉,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嘴巴大張,下巴歪到左邊,幾根頗為嚇人的大獠牙露了出來。不過阿脊還是有個值得稱頌的優點,他很注重清潔。大多數的巨魔,都有嚴重的口臭和體臭,全身上下長滿奇怪的癬、瘤或腫塊,這點我有一些難受的親身經驗。但阿脊簡直乾淨的像個即將晉升上流社會的商人,準備參加他的第一場貴族宴會一樣。不知道他到底為甚麼會想到下水道工作,啊,慢著,他打算進來時可不知道這件事,就像我也不知道他完全不能充當打手一樣。

    我又大力拍了他的大臉一下,除了打呼之外還是沒反應。

    我彈了下指頭,叫不斷跑來跑去的加爾拿盆水來,接著大力潑下去。

    「啊,蛤?」涮的一聲,阿脊猛地坐起身,用力甩頭,然後近乎呆滯地看著我。「啊,晚上好,霧梨隊長,花生甚麼了?啊 ─ 」他突然緊張的左右張望。低聲問:「討鼻人呢?」

    「甚麼都沒發生,大塊頭,討皮人早被解決掉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身,走向軍械庫,然後邊走邊向他喊。「起身吧,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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